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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115)

钟意合上眼去,一颗心愈发沉了。

……

沈安失魂落魄,瘫坐在地,从午后到傍晚,再到此刻半夜,不知在庄园里呆了多久,连人都有些僵了。

庄园外有马蹄声传来,他从呆滞中惊醒过来,转过脖子去看,却见沈复风尘仆仆而来,瞥见他孤身瘫坐在地,迎上前来。

沈安心中忽然生出几分难堪来,还有些无地自容,目光一转,下意识想寻个地方,躲开他时,沈复却已经到了近前。

“大哥,你怎么会在此地?”在此见到沈安,沈复有些诧异:“我听人讲,阿意到这儿来了。”

他目光略过庄园里那些雪人,有些柔和的道:“她也真有闲心,叫人堆了这么多,不知有没有自己动手,仔细冻伤了手。”

沈安听得心中酸涩,面庞也僵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沈复见他如此,心中倒有些奇怪,侧目去看,便见内室里一片昏暗,不曾掌灯,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便问道:“大哥,阿意呢?怎么不见她?”

“阿意她,她……”沈安忽然掩面,长长吸了口沁凉的空气,道:“幼亭,我有些话要同你讲……”

沈复从他暧昧难言的态度中,察觉出几分不安,目光在他青冷的面庞上一转,道:“天寒地冻,我们到内室去说吧。”

沈复僵硬的说了句好,便同他一道进屋,略经踌躇,终于将自己如何被人糊弄,骗到了陈国公侯君集的船上,又是如何被人钳制,受其所害的原委讲了,最后,才含糊的提了钟意之事。

“幼亭,我并非贪生怕死,而是为了沈家,为了安国公府考虑,”在沈复冷凝的目光中,他艰难道:“阿爹征战沙场,死里求生,才挣得公府荣耀,若因此而丢失,我百死难赎其罪,还有何颜面见他?即便死了,也无脸去见列位先祖。”

内室里炭火因久久没有人舔,已然冷了,沈复长吸口气,便觉心肺之中似乎也进了寒霜,冷的他险些说不出话,连口舌都冻住了。

“大哥,”半晌,他才一字字道:“所以,你便将我的妻子献给秦王,以求偷生吗?”

“不,我没那么想过!我知道你舍不得阿意,怎么会这么做?”沈安颤声道:“我跟秦王约定好了的,他只求一夕之欢,我没想到他会不讲信用,带阿意走,我也不知道他会这么做啊!”

沈复看着面前这张与自己有些相似的面孔,只觉一股火气自心中燃起,烧的他五脏六腑都在作痛,眼眶发热:“难道你用一夕之欢来换自己平安,便可以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吗?你有没有想过,这对阿意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她经受那些屈辱时,会有多生不如死?”

“可她最起码不会死,沈家也能保全啊,”沈安怔怔的看着他,道:“我知道我对不住阿意,可这也没办法,即便当时难堪,事后睡一觉,醒了不就都过去了吗?”

“醒了就什么都过去了?”沈复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怒不可遏道:“大哥,你有没有心肝?!你又是怎么心安理得的说这种话的?!”

“我,我也是为了沈家好……阿意也是沈家的媳妇,为沈家牺牲一些,她能体谅的,”沈安心中酸楚,还有些难掩的惊惧,他道:“幼亭,难道你会因此而嫌弃她吗?”

沈复死死的盯着他,双目赤红,半晌,倏然笑出声来,那笑声苍凉,还有些凄楚:“沈家有你这等子弟,才是祖宗不佑!我与你这种人是同产兄弟,亦是奇耻大辱!”

沈安身体一震,无言以对,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沈复牙根紧咬,霍然转身欲走,沈安慌忙拉住他,道:“幼亭,你做什么去?”

“我去秦/王府接阿意,”沈复双目闭合,潸然泪下,痛苦自责道:“我答应过阿意,会照顾好她的,她孤身在那儿,必然怕极了……”

“她被秦王带走了,你怎么可能接的回来?”沈安拉住他,双目瞪起,急躁道:“过去这么久,阿意想必已经……事情若是闹大,于你,于沈家又有什么好处?阿意还有脸面活下去吗?”

“有我在,我会照顾好她的,大不了我辞官不做,带她离开长安,也远离那些是非。”沈复冷冷看他,道:“大哥,你没有心肝,不知廉耻,我有。”

“幼亭!”沈安扯住他衣袖,不肯放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难道,你要我死吗?!”

沈复回身,正对上他的面孔,一字字道:“大哥,这不是你该为自己愚蠢所付出的代价吗?!”

“幼亭,我是你的兄长,我们是亲兄弟,从小到大,我对你如何?”沈安怔怔看着他,眼泪蜿蜒流下:“你小的时候,去假山那儿玩,险些送上边摔下去,是我接住了你,腿上留了小臂长的伤口,为此险些变成瘸子……”

“我一直以有你这样的弟弟为傲,我见你有出息,比我自己出人头地都高兴,”他落泪道:“幼亭,秦王喜欢阿意,他说会娶阿意做正妃,她会过得很好的。”

“难道你就这么铁石心肠,一点也不为祖母和阿爹阿娘着想,非要我死吗?”

第82章 前世(十五

沈复失魂落魄的上了马,人坐在安国公府的院中台阶上,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沈安便坐在一侧,见他神情略有转圜,似是好些了,方才怯懦道:“幼亭,和离书……”

“大哥,你是平安了,那我的阿意该怎么办呢?”沈复面色僵白,怔怔道:“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她该有多痛苦?”

“秦王,秦王他很喜欢阿意,”沈安勉力在脑海中搜罗词汇,劝说道:“他说会娶阿意做正妃,他不会叫阿意受委屈的……”

沈复僵硬的转过头去,看沈安面上近乎难以掩饰的希冀,轻轻唤道:“大哥。”

沈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应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沈复道:“你现在这幅面孔,可憎极了,而你做的这件事,更是畜生不如。”

沈安面色霎时白了,嘴唇无力的颤抖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沈复原也没指望他有所回应,他顺势躺倒,歪在留有残雪的台阶上,叫冬日的寒凉,淡化掉血液里痛苦异常的灼烫,双手掩面,惨淡一笑:“不过,做出这样选择的我,有什么资格笑你呢。”

……

沈安自沈复手中接了那份文书,只一页纸而已,他却拿的慎重,好像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事实上,于他而言,那的确是救命的东西,远比什么稀世珍宝重要。

沈安也知他们夫妻感情深厚,此次令其生离,未免太过残忍,可手指在那张纸上摩挲几下,最终还是没有撕掉它,又或者是送还给沈复的勇气。

“幼亭,”他倏然跪下身,道:“对不起。”

沈复没有扶他,目光空洞道:“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最对不起的人,难道不是阿意吗?”

沈安无言以对,犹疑半晌,讪讪起身道:“幼亭,你一路风尘仆仆,委实辛苦,还是早些歇息吧,我……我这就走了。”

沈复没有看他,也没说告辞,僵坐在椅子上边,仿佛连魂魄都丢了。

沈安心中酸涩,不忍再看,逃命似的,匆匆离去。

……

侍女们奉了数十道菜肴点心,钟意却没有胃口,胡乱吃了几口,便将筷子搁下了。

“夫人,”玉夏见她如此,委实忧心,劝道:“您再用些吧。”

“不了,”钟意勉强一笑,道:“我实在是吃不下。”

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据李政所说,是因为有人同他内外勾结,对此,钟意并不怀疑。

那庄园原就是沈家的私产,庄园内的侍从也皆是沈家用惯了的,若是没人与他牵线,彼此勾结,李政何必巴巴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再则,往安国公府去回话,说沈复回府,请她到那庄园去的人,也是沈家的家生子,极为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