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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126)

越国公府这几年十分不顺,先是越国公辞世,没两年钟老夫人也去了,因守孝故,钟意的婚事也是一拖再拖,家中子弟也都闭门不出。

崔氏目光落在女儿面上,便见她下颌尖尖,人也清减,在心中叹口气,道:“罢了,你既有心,我也不拦着,只是别往华严寺去,那儿偏远,诸事不便……”

眉头微蹙,她思量过后,道:“你祖母同觉知寺的主持有些交情,现下也说的上话,你便往觉知寺去住吧,那儿东西齐全,阿娘也放心。”

“不了,那里人多眼杂,访客也多,今日这家夫人到了,明日那家女郎来了,若听闻我在,少不得要过去说话,全然失了清净。”

钟意笑着推拒道:“还是往华严寺去吧,那儿清净,我此前去过几次,少了好些麻烦。”

“你既心中有了章程,我也不再多说,”崔氏温婉一笑,握住她手,叮嘱道:“照顾好自己,别叫阿娘忧心。”

钟意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心中有分寸的。”

……

华严寺便在长安城中,只是位置有些偏远,去的人也少些,于钟意这等不欲张扬的人而言,却是最好的去处。

先前父亲与祖母辞世,她也曾来此几次,倒也相熟,此次令人先去问过主持,方才同侍从们一道登上塔楼,去寻房间歇息。

出门在外,又是寺庙,自然不比家中富丽舒适,然而祈福贵在有心,却也不比计较这些。

华严寺最大的景致,便是寺庙内耸立着的塔楼,顶部供奉有舍利,底下几层便是供来客歇脚之处,又或有空闲之地,由僧侣向信众讲经。

钟意等人到了最顶端的房间,约有五六层高,透过窗口俯身,便能俯瞰小半个长安,玉夏玉秋将房间内清理一遍,又透过窗户往外看,又向钟意道:“这儿的景致倒好,可惜已经是秋天,花草都败了,不然该多好看啊。”

“左侧倒是有一片枫树林,”钟意早先来过此地,倒不惊奇,笑道:“可惜这儿见不到,你们若是喜欢,有空暇时,不妨去走走。”

那二人笑着应了,又去取了笔墨纸砚,依次摆放到案上,以备钟意取用,另有侍从送了斋饭过来,不过一碗米饭,几碟青菜。

钟意用过之后,天便有些黑了,去掌了灯,又叫玉秋玉夏自去歇息。

深秋时节,天气已然凉了,钟意将窗扉推开,便闻秋声瑟瑟,颇有悲凉,树叶被挂的簌簌作响,随即飘落北风之中。

人都说伤春悲秋,大概也是见草木凋零,因而联想到人生苦短,际遇无常吧。

钟意在心底叹了口气,随手将窗扇合上,自去歇息了。

接下来的日子无波无澜,钟意每日只留在塔楼内抄经念佛,倒也平静,半月时日过去后,却忽然下了场雨。

那是在深夜时分,钟意半睡半醒之间,听得窗外雨声连绵,披衣起身,透过窗口去看,果然见下起雨来了。

远处塔楼里亮着光,秋夜里远远见了,令人心中或多或少的涌出几分暖意来。

秋雨潇潇,落在林木仅存的树叶上,悄无声息的终结了它们最后的坚持,也叫它们落叶归根。

这场景原就是很萧瑟的,钟意心有所感,见案上有琴,便抱了入怀,信手调拨。

近年来她所遇诸事太多,疼爱她的阿爹与祖母先后离世,为了照看母亲,更不敢将心中悲痛展露出来,只得强自抑制,到了今夜,却被这场秋雨激发出来了,连带着那琴声,也凄清哀凉。

夜色深深,明月掩在乌云之后,琴声呜咽中掺杂了雨声,更觉冷清,却听有人以箫声合奏,清越激昂,箫声澈亮。

钟意暗暗吃了一惊,不意周遭竟还有旁人,察觉那人以箫相和,心中微动,顺势改了曲调。

琴箫合奏,原就要两人心意相通才好,那人技艺高超,竟配合的天衣无缝,一曲终了,浑然天成。

钟意手抚琴弦,将它轻轻搁下,方才到窗前去,歉然道:“不知此处另有人在,深夜抚琴惊扰,尊驾勿怪。”

那人似乎在隔壁塔楼之上,声音低沉柔和,是个年轻男子,他道:“女郎的琴声好悲凉。”

钟意微怔,旋即答道:“心有所感而已,见笑了。”

“我到此几日,也是今日方知另有人在,”那男子道:“女郎到此,是为?”

交浅言深,却是忌讳,钟意不曾言说家事,只道:“来为家人祈福,郎君呢?”

那人顿了顿,方才道:“与女郎一般,为我早逝的生母祈福。”

钟意轻轻应了一声,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对方也没有开口,如此沉默良久,便听那人道:“时辰不早,女郎勿要伤怀,且早些歇息吧。”

钟意轻声说了句:“郎君也是。”

她回到塌上躺下,却久久不曾安枕,那人说他已经到了几日,她却不曾听闻动静,想也是喜好清净之人。

说也奇妙,彼此相隔这样近,几日过去了,竟都不知对方存在。

她哑然失笑,不知怎么,心却安了,合上眼,安然睡下。

那郎君的确喜好清净,又是几日过去,隔壁塔楼都没有任何动静传来,钟意甚至疑心,他已经悄悄离去。

这几日天气始终不佳,到了十五,连月亮都没有出来,钟意推开窗去看,心中颇有些感慨,目光一侧,却见隔壁塔楼处的窗扇开着,朦朦胧胧有人坐在窗前。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道:“今夜没有月亮,女郎怕要失望了。”

钟意听他语气沉郁,微有所感:“郎君似乎心绪不佳?”

“也没什么,”他静默片刻,道:“家中出了些事。”

钟意虽是越国公府中最为年幼的,却并没有被娇惯坏,相反,也颇善于宽慰人心,听他如此,少不得要闻言劝说几句。

他只是听,却没有做声,最后方道:“女郎是善心人。”

“不过几句话而已,”钟意道:“算不了什么。”

“寻常人为家眷吃斋念佛,恨不能广而宣之,叫天下人知道自己慈悲,”他却道:“女郎却到这等偏僻地来,可见诚心。”

钟意不意他说到此,倒是顿了一顿,而他却笑了,声音柔和了些,道:“多谢。”

……

钟意在华严寺留了几日,白日抄经礼佛,晚间便同那人说会儿话,倒也过得充实。

她不想说她是谁,那人似乎也明白,并没有问。

临别回府的前夕,钟意是想同他道别的,然而不知怎么,那人却没有出现,不知是先她一步走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耽搁了。

毕竟也曾有过交际,临别却见不到,她心中不免怅然,可转念再想,即便是见到了,又能说什么呢?

再会吗?

她不禁摇头失笑。

玉夏取了竹篾来,又有乳白色的纸张和松脂,钟意亲自动手,糊了一盏孔明灯祈福,末了,又写了心愿上去,搁在灯底下。

玉秋悄悄问:“女郎,这个真的灵验吗?”

“我也不知道,”钟意莞尔道:“灵验是好事,不灵验也没什么,我只是求个心安而已。”

她将窗扇打开,伸手点了灯,便见手掌中那盏孔明灯摇摇晃晃的上浮,带着那晕黄光芒,遥遥远去。

隔壁的窗扇不知何时打开了,李政目光望去,便见烛火映照,她面庞清婉,恍如谪仙,那盏松脂灯已然远去,却着实是烫在了他的心上。

钟意转目,瞥见那扇窗户开了,倒有些惊喜,辞别道:“郎君,我要走了。”

李政心中一动,道:“你这就要走了?”

钟意温声道:“离家已久,再不回去,家人要担心的。”

李政静默片刻,最终方才道:“那么,一路顺风。”

钟意笑道:“就此别过。”

……

正是晌午时分,皇帝正用午膳,却听内侍回禀,言说秦王到了,赶忙叫人请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