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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125)

“天行有常,欠下的债,我自会偿还,不过沈家遭难,却是与我无关。”那道人笑道:“娶妻失贤,遗祸三代,便报应在沈安身上,至于沈复,却是受了无妄之灾,我另有弥补。”

“报应在沈安身上?”钟意不解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忘了,你还不知其中原委,”那道人拄着手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到她面前去,食指点向她额头,笑道:“你既身处其中,得些天机也无妨。”

钟意额头被他点了一下,原还不明所以,忽然眼前一花,前世那些过去便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回转。

她吃了一惊,仔细去看,却见那画面并非是以自己为主角,甚至于有些场景,自己都不曾出现。

沈安在华阳县的府邸之中,与同僚饮酒,被人坑骗,上了贼船;他跟随李政往觉知寺,见李政怔怔盯着自己看;他悄悄去寻李政,同他达成协议;还有降雪第二日,他令人哄骗自己到庄子里,坐视李政抱自己走;最后,是安国公府众人发生争执,沈老夫人因此殒命……

这是前世的她所不知道的真相,也是造成她前世一切痛楚的根源。

即便到了今生,再次见到,她心中也仍然会觉得酸楚,眼眶也会发热,可是当她拭去眼泪时,心中更多的是释然。

“知晓这一切之后,”那道人问她:“你会跟沈复破镜重圆吗?”

“不会。”钟意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我能理解他那时的选择,但是作为妻子,却无法体谅。无论原因是什么,他都将我送给别人了,即便做这件事的不是他,知道真相之后,他也是默许了的。”

“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件东西,我有什么理由,要用自己的后半生,承担起沈安的愚蠢?”

“前世棕熊失控,他毫不犹豫的挡在我面前,以命相换,那时我便原谅了他……可是原谅跟重新开始,完全是两码事。”

她淡淡一笑,轻轻道:“于我而言,得知真相,才是最大的礼物吧。”

“易地而处,世间很少有人会比他做的更好,”那道人感慨道:“家族与妻室,绝大多数男人都会选择前者的。”

“我明白,但是仍然不会体谅,”钟意道:“因为像物件一样被送出,被人践踏尊严的人是我,我可以选择原谅他,也可以选择不。”

“你们原也该是一双神仙眷侣的,机缘巧合,却被拆散,也是无妄之灾,”那道人不再劝说,而是叹道:“其实,我补偿他了的……”

钟意一怔:“什么?”

那道人笑道:“我满足了他许的一个愿望。”

钟意困惑的眨眼,道:“他许了什么愿?”

那道人只是笑,却没回答,自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伸手递与她看。

那纸条有些皱,似乎是浸过水的缘故,钟意徐徐展开,便见上面写了一行字,俊逸脱俗,别有风骨,正是沈复的字迹。

愿我心上人如愿以偿。

竟是正月十五那日,他们一道去放花灯时,他许的心愿。

而那时候,她许的又是什么呢?

钟意蹙眉许久,方才在记忆中搜寻到答案。

唯愿祖母康健,合家安乐。

她禁不住叹一口气,道:“道长,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若不叫你知道,终究有些遗憾,”那道人道:“前世你半生苦楚,始于沈安,最深的根由,却是陈国公侯君集造反,可今生重来,想必你已经叫李政早做准备,若我不同你讲,你或许永远都不会知晓其中内情了。”

钟意心绪有些杂乱,顿了半晌,忽然道:“你弥补了沈复,那李家呢?”

“因何氏二女,两代天子皆受情苦,却也冤屈。”

“我观天象,三代之内,李唐必有女祸,便度化你重生一世,破此宿命,算是弥补。”

那道人笑道:“天下失一女帝,便以你所生之女偿还,令渭河公主登临至尊,一啄一饮,不过如是。”

第89章 初见

“女祸?什么女祸?”钟意听罢,惊诧道:“听道长言下之意,景宣竟做了天子?”

她心中一慌,赶忙问道:“那景康呢?他是皇太孙,姐姐继位,他是遇上了什么吗?”

“那些都已经结束了,你也不必知道,只需知晓他们都过得很好便是了,”那道人摇头失笑,道:“我度化你重生一世,原以为要几十年后才能醒的,不想你功德这般身后,只二十年,便唤醒我了。”

钟意前世所挂念的,便是一双儿女,听他如此言说,心中酸涩,跪下身道:“我前生殒命,心中最为不舍的,便是那两个孩子,望请道长慈悲,告知一二。”

“你只不舍得你的孩子,却舍得你的夫君吗?”那道人笑道:“从头到尾,竟也不曾问过他半句。”

钟意思及前世,心中难免对李政有些怨由。

他们做了几年夫妻,她也知他是真心待她好,可这场姻缘的最初,其实并不美满,见了沈安之事,她才知那所谓的献妻,其实另有内幕。

沈复最开始时,并非出自本心,但到最后,仍旧是默许了这结果,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而李政呢,从头到尾,他也不是什么光彩角色。

沈安登门,以她向李政求生,两下里一拍即合,而他却中途毁约,带她回了王府,而她转醒之后,李政所说的那些话,虽然没有明说是沈复做的,那其实每一句都在暗示。

钟意心知他是想打消自己同沈复的情分,也叫自己死心,但说心中毫无怨由,却是假的。

“你与李政,其实也是孽缘一场,”那道人见她面上神情几变,亦是长叹一声,道:“命运阴差阳错,最终他还是娶了你。”

钟意听得不解,蹙眉道:“还请道长明言。”

那道人目光感慨,向她笑道:“你心中有没有觉得疑惑,前后两世,他为何独独选中了你?”

“有的,”对于这等奇人,钟意并不曾隐瞒,坦诚答道:“我也曾问过他,为何钟意于我,他道是今生在母亲故居里见到我,神态气度颇为类母,方才起意,而前世如何,却是不知了。”

“他那话对,但也不太对,”那道人略经思忖,含笑答道:“你既重生一世,身上不免带了前世因果,他为之所动,也不奇怪,至于前世……”

他顿了顿,方才继续道:“你其实是见过他的。”

“我自然曾见过他,越国公府总也与皇家沾亲带故,年幼之时见过几面,不也寻常?”

钟意蹙眉,道:“天家亲眷何其之多,那时年岁又小,后来他去了封地,更是许久不曾相见,难道道长的意思是说……”

下边这话却有些王婆卖瓜,自吹自擂的意思,她迟疑一下,方才道:“是说他前往封地之前,便心仪于我吗?”

“倘若如此,依照他的性情,大可以登门提亲,才不会在意我早有婚约之事。”

李政性情霸道,但也不傻,能在她未成婚之前娶,何必多此一举,等她嫁了人,再去强取豪夺,徒惹是非?

“不是那时候,是他自封地回京之后,你不记得他,可他却记得你,只是不知你身份,方才生生错过了,”那道人笑道:“女郎,你是否还记得在华严寺塔楼上遇见的郎君?”

……

武德七年,时至九月。

玉夏悄无声息的进了内室,便见钟意正伏案抄经,便近前去将窗扇合上,温声道:“女郎仔细受凉。”

“天气又不是十分冷,哪有这般容易着凉,”钟意将手中墨笔搁下,道:“不过你也提醒我了,去准备些厚重衣物,我想往华严寺去住上一段时日。”

“去华严寺做什么?”崔氏扶着侍女的手,刚一入内,便听她如此言说,秀眉蹙起,道:“天气冷了,那地方又偏。”

“我抄录了些佛经,想前去供奉,”钟意望着母亲憔悴而端丽的面孔,道:“顺便也为家中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