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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43)

丙寅号有数十卷宗,案犯得知天子亲审,诸多跪地,称冤不已,皇帝侧目去看常宁,后者脸皮上也有些挂不住,下跪称罪。

“你是大理寺卿,主一司政务,不可能面面俱到,朕在诸多卷宗之中,也未曾见到你的名姓,”皇帝先出言劝慰,后天威震慑:“然而你身为上官,却也免不了失察之罪,无论这些人是否有冤,不能令其心服口服,终究是办案的寺丞无能。”

数十案犯之中,有过半人称冤,还有十余人静立不语,皇帝心中微奇,道:“尔等便无话可说吗?”

十余人相顾无言,最后,有位年长些的道:“罗卿断案,素无冤疑,我等心服口服,所以无冤可伸。”

皇帝眉头微动,饶有兴致的笑道:“你们的案子,皆是一人所断?”

众人应是。

皇帝心中大畅,向常宁道:“去取那位罗卿的卷宗来。”

因这桩事,大理寺勉强挽回些颜面,常宁微松口气,亲去取了卷宗,双手递与皇帝。

皇帝扫了一眼,眉头便是一跳:“只两月功夫,便官升两级,自从七品议案主簿,至从六品大理寺寺丞?”

常宁心中有底,并不慌张:“元崇机敏,断案素无冤曲,从七品小吏,着实有些委屈,臣便同属官商议,升了他品阶。”

皇帝轻轻颔首,细细看完,忽然笑了:“原是立本的高徒,去传他来,这样一位青年俊彦,朕很想见一见。”

话音落地,便有人通传,言说秦王到了。

“青雀怎么来了,”皇帝有些诧异,将卷宗合上,道:“外边冷,快叫他进来。”

李政入得门去,目光在皇帝面上略过,忽然一笑:“父皇好像很高兴?”

皇帝将卷宗递给他,笑道:“新得了一位贤才。”

有内侍将方才之事说与李政听,他翻罢卷宗,亦道:“此能臣也,从六品也委屈了,假以时日,未必不可出卿拜相。”

皇帝听他说完,满意道:“你不觉得他太年轻吗?”

李政微微一笑,弯下腰去,低声道:“父皇也比皇祖父年轻啊。”

皇帝伸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笑道:“不许胡说。”

李政也不在意,笑嘻嘻的直起腰,到皇帝身边坐了。

罗锐精于刑律,在大理寺任职,正如鱼得水,听闻皇帝召见,他也不慌,按部就班的问安,便垂首不语。

皇帝素爱贤才,见他年轻俊秀,应对得当,更加喜欢,有意给李政收拢人手,便道:“你觉得罗卿如何?”

李政笑道:“父皇素来喜爱沈侍郎,言说年青一代文臣之中,无人能出其右,力排众议,升他为五品黄门侍郎,我倒觉得,元崇可与之并肩。”

皇帝颔首道:“那便从五品寺正吧,常宁能连升你两级,朕的气魄,总不能比他小。”

罗锐躬身谢恩,并不表露得色。

皇帝又问:“元崇既是立本高徒,朕先前怎么不曾见过?”

“臣是年前才拜在阎公门下的,”罗锐道:“臣是青阳人氏,受怀安居士的恩情,往青檀观去道谢,居士高才,赏识臣下,致信于阎公,求他收臣为徒。”

皇帝不意其中竟有这般曲折,轻叹一声,感慨道:“朕该去谢过居士,若非她一封荐信,朕几失一贤才!”

罗锐忙道不敢。

时辰已经不早,皇帝起身回宫,常宁与罗锐一道送他出去。

皇帝越看罗锐越觉喜欢,见他身量单薄,寒风料峭,竟解下身上大氅,亲手为他披上,又向常宁道:“今日前来查探案卷,常卿有失察之责,然而可举贤臣,功大于过。”

常宁连道愧不敢当,同罗锐一道,恭送圣驾离去。

李政将身上大氅脱下,披在皇帝肩头,这才道:“父皇倒是真的喜欢他。”

皇帝目光温和,道:“你不知道为何?”

李政道:“因为他出身寒门,可为肱骨之臣。”

皇帝欣慰的笑,道:“天甚怜朕,令你为朕子。”

自大理寺回宫,也会途经安国公府,皇帝不欲张扬,当然不会停驾,李政骑马而行,却瞥见一个面熟脸孔,心中一跳,当即停下,道:“你怎在此?”

那侍卫道:“居士令我前来送信。”

李政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安国公府,眉头皱的老高:“给谁送信?不会是沈复吧?”

那是主人家的事情,侍从实在不好多言,那侍卫不免讷讷。

李政却已猜出,冷笑一声,道:“信呢?”

侍卫硬着头皮道:“送过去了。”

李政更气了,怒气昭然,在马上迟疑一会儿,道:“不是没什么往来了吗,怎么又叫你送信?”

侍卫有些怕这位混世魔头,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便道:“仿佛是生了些口角,所以……”

原是不欢而散了。

“这样,”李政心中一喜,勉强忍下,假做漫不经心的问:“居士也打他了吗?”

什么叫做“也”?

侍卫心头一慌,发觉自己可能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低下头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

她不是一生气就打人吗?

凭什么只打我不打沈复?

“居士叫你送什么信?”李政剑眉一竖:“难道不是割袍断义的绝交信吗?!”

侍卫将头垂的十分低,声如蚊呐:“居士心有愧意,道自己说的过了,仿佛是写信去致歉的……”

第32章 说破

“致歉?”李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要致歉?”

“方才不是说了么,”护卫有些不解,道:“居士与沈侍郎生了些口角……”

好啊,说了沈复几句,就巴巴的致信道歉,打了我那么多次,却连句略微好听点的话都不肯说!

还有沈复,他也是个女人么,被说了几句居然还要人道歉,这样小肚鸡肠!

李政听罢,气不打一处来:“就为几句口角致歉?!”

护卫出自越国公府,钟意初入青檀观,他便跟从前往,知晓秦王年夜冒雪登山的事,也能猜出他几分心思,见他如此,却低下头,不敢做声。

李政停驻问话的功夫,车驾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扈从虽未曾出言去催,目光却也有些焦急。

李政深吸口气,将那些复杂情绪按下,吩咐道:“你回去吧,今日遇上我的事情,别同居士讲,也不要同任何人提起。”

言罢,便打发他走了,催马追上皇帝一行。

李政身侧扈从是他心腹,也能猜度出他心思,小心觑他面色,道:“殿下,您不是打算去寻居士吧?”

“明日是初五,宫宴也送了帖子往青檀观,她自会入宫,”李政道:“我何必上赶着去讨嫌?”

心腹看他面色,再思及他前番离开青檀观时说的话,神色有些古怪:“殿下上一次离开青檀观前,不是对怀安居士说,不会再去纠缠了吗?”

李政丝毫不以为耻,坦然道:“当然是骗她的。”

“……”心腹勉强说了句:“殿下可真是锲而不舍。”

说话间,二人追了上去,却见车驾帘幕一掀,皇帝向李政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说话。

李政便下了马,将缰绳递给扈从,登上车驾。

“方才跟你说话的人是谁?”皇帝问。

李政避重就轻,道:“一个熟人。”

皇帝颔首,又道:“先前你说应该改革边军故制,朕叫你拟个章程,奏疏写的怎么样了?”

“还有些细微之处需得完善。”李政听是正事,肃容道:“本朝惯用的府兵制,原是始于西魏,历代引用,多有变迁,时至今朝,关中倒还好,边疆之地确需有所变革,儿子先前统军,也曾经广询经年旧隶……”

他答得认真,皇帝听的也仔细,不时询问几句,最后道:“军制骤改,怕会有所变动,你不担心?”

李政面不改色,道:“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