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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42)

宫人道:“夫人不知会有多伤心。”

“那也是我弟弟。”

燕德妃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又笑了:“来日方长。”

……

钟意被沈复一路送回青檀观,倒不好叫他直接走,便开口请他进去小坐,原只是照礼问一句,不想他竟应了。

二人静默无言,并肩往内里走,却有女婢上前施礼,道:“长公主请二位过去叙话。”

“沈侍郎当真有担当。”益阳长公主见沈复次数不多,印象却极好。

“安国公府与越国公府素为通家之好,我与阿意,”沈复顿了顿,改口道:“我与居士也是自幼相识,原该相助的。”

“我先前也见过燕德妃几次,倒是没怎么说过话,不过听人提及,也说性情不差,”益阳长公主温声道:“这次是燕家失礼,同你们无关,燕琅敢到青檀观来胡闹,也是拂我的情面,若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钟意明了她的好意,沈复也一样,齐齐施礼道:“多谢。”

沈复既然到了此处,又帮了自己,今日午间少不得留饭,他也出身大家,饭桌上慢条斯理,半分毛病也挑不出,益阳长公主见他面容清俊,气度非凡,同钟意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愈发惋惜他们姻缘早断。

用了午膳,钟意亲自送他出山门,称谢道:“今日之事,委实多谢……”

说到这儿,她忍俊不禁:“好像每一次见面,都是你在帮我。”

沈复莞尔,日光之下,他俊雅如竹,语气也轻柔:“我甘之如饴。”

钟意听得微怔,一时反倒不知如何接话,沈复也不言语,只温和看着她。

良久,钟意才道:“倘若不生意外,燕琅也该流放才是,燕家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你身处朝堂,要小心些。”

她这样明显的转移话题,沈复不免一笑,道:“燕家官场无人,除去燕德妃与越王李贞,便无势可仗,能奈我何?”

他说话时神情坦然,语气隐约有些自傲,已经能看出几分前世的影子,钟意的心乱了一下,问道:“那一箭射出去的时候,你知道那是谁吗?”

“我先前见过燕琅几次,”沈复不明所以,却还是道:“自然认识。”

“那,”钟意道:“你可知我与他为何生了纠葛?”

沈复道:“不知。”

“既然不知,怎么敢射那一箭?”钟意抬眼看他:“倘若是我理屈,你该如何向燕家、向陛下交代?”

沈复被她问的怔住,半晌才道:“我那时没想那么多。”

他居然什么都没想,就站在她这边了。

这跟前世那个行事必然权衡利弊,思虑周全的沈幼亭,真是一点也不像。

钟意看着面前俊雅中不乏英秀的沈复,再想起前世他将自己送出去,换来的国公之位,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幼亭,”她忽然道:“你现在不后悔吗?”

沈复不解:“后悔什么?”

“燕德妃极得圣宠,”钟意道:“你不怕因今日之事开罪她,误了前程吗?”

沈复目光落在她面上,良久之后,方才道:“我明白了。”

他敏锐道:“你其实是想问我,一时义愤与来日前程比起来,究竟值不值吧?”

钟意被他点破心思,沉默不语。

“居士,”他面上笑意隐遁,静静看她半晌,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你在看不起谁?”

沈复拂袖而去。

第31章 委屈

沈复大概是真的动怒了,翻身上马,头也没回。

钟意目送他决绝背影远去,在山门处驻足良久。

玉夏小心的唤了句:“……居士。”

钟意喃喃道:“是我着相了。”

她太执迷于过往,以至于到了今生,从头再来的时候,仍旧忍不住将自己代入前世。

这不应该。

李政也就罢了,他惯来爱口花花,前两次打他也不冤,沈复则不然。

他是真真切切帮了她,也为她开罪燕家,得罪了燕德妃。

她方才所言,未免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在。

钟意自嘲一笑,回到自己院落,伏案写了封致歉信,叫人送到安国公府去,略表愧疚。

她默不作声,仆婢也不敢贸然开口,室外有男子声音响起,似乎是护卫青檀观的侍卫。

不多时,玉夏一掀垂帘,入内回禀道:“居士,郑家那女婢已死,外边人问,即刻去京兆尹消了名籍吗?”

“消了吧,留着做什么?”钟意淡淡说了一句,思及燕氏女诡诈,有些不安,出了门,道:“等等,我去看一眼。”

那侍卫听得一怔:“那女婢一剑封喉,去的也快,只是死状有些怖然,着实晦气,怕污了居士的眼。”

“活着的时候都不怕,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钟意原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自然不会在意这等事。

“是,”那侍卫领命,前头带路:“居士请随我来。”

燕氏女的死状确实有些怖然,一双妙目睁得很大,眼珠里遍是血丝,勃颈处的伤口似乎很深,血流了一脖子,连身上衣裙都沾湿了。

玉夏玉秋自幼跟在钟意身边,都是主事的女婢,待遇比低门小户的女郎还要好些,有些见不得这个,低头别过脸去。

钟意倒不怕,拿帕子垫着手,扶着燕氏女下巴细看,道:“你们若是害怕,便出去吧。”

那二人倒很坚定:“居士还在,我们怎么好走?”言罢,也壮着胆子抬头看。

钟意确定死去之人乃是燕氏女,心中巨石便落了地,顺手将那方帕子丢进火炉烧了,吩咐道:“找个地方埋了吧,再去账房那儿领二百两银子,今日在场护卫皆有份,算是拿了喝茶。”

“是,”侍卫一脸惊喜,道:“多谢居士。”

“奴婢记得库房里有艾草,”出了那间染着血气的屋子,玉夏难掩嫌恶:“吩咐人烧水,居士去泡一泡吧,这事委实晦气。”

钟意无可无不可,笑道:“你们也一样。”

……

有了皇帝批示,燕琅之事,京兆尹便有了章程,虽然还有些程序没有结束,但最终结果,基本上就是流放岭南,若逢大赦,还可减刑。

李政自皇帝那儿接了个差事,新春之际,去慰劳北衙禁军。

这其实是个美差,谁都知道禁军是皇帝心腹,让秦王去慰劳,而不是让太子去慰劳,禁军对于皇帝属意之人为谁,自然心知肚明。

李政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事,已经是回宫之后,尘埃落定。

除去亲信,谁也不知道他曾经年夜冒雪登山,只为见怀安居士一眼,所以传话那人说的不甚详细,只道是燕琅无礼,被怀安居士吩咐打断了腿,又牵出他从前所作的恶事,大理寺八成要将他发配岭南,对于沈复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却一字未提。

李政手里还提着马鞭,慢悠悠的晃了两下,才道:“父皇呢?”

内侍回道:“陛下因燕琅案缘故,起驾往大理寺去了。”

“因燕琅?他也配。”李政笑了一声:“经邦之要,先论刑狱为重,新春之初,父皇当然要去大理寺看看。”

论及圣心,谁也比不上秦王,内侍连连颔首,以示赞同。

李政也不同他多说,顺手将马鞭扔给侍从,道:“走,咱们也去大理寺走一遭。”

皇帝的心思,其实正同李政所言一般,故而放在一年之初往大理寺去,将自己的态度展示给朝臣们看。

大理寺卿常宁,正是皇帝心腹之一,闻听圣驾至,便出门去迎,其余属官则令各司其职,不必出迎。

他惯来能揣摩皇帝心思,这一次也不例外,皇帝见只他一人来迎,不怒反笑:“倘若臣属大张旗鼓,列队而迎,反倒失了朕的本意。”

常宁恭声道:“圣明无过陛下。”

皇帝既到了大理寺,自然是要查探刑狱案例的,亲自盛放案卷的内室去,随口点了丙寅号的卷宗,令内侍取了来看,又叫大理寺将相关囚徒唤来,问及又无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