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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201)


他们两个人都笑了,陈娇靠到刘彻怀里,略带犹豫地想:这就是快乐吗?这种感觉,就是快乐?
活了三十多岁,似乎在这一刻,她才感觉到了一种轻飘飘的情绪,就像是她又站在了金屋殿前,就像是她又在刘彻的怀里纵马飞驰,就像是她经历过这一世,而并不需要担心她的命运是否会归结到凄冷的长门园去,就像她和刘彻之间走到这一步,只是因为她天然的聪慧,因为刘彻天然的钟情。
如果这就是快乐,陈娇想,快乐的感觉,正经是不赖。
不过到了当晚,当刘彻没有到椒房殿里来的时候,陈娇又品尝到了一种新的痛苦,一种她从前没有能彻底品尝到,从前只是从她心湖上方一掠而过的情绪。
一想到刘彻现在恐怕正在和大王姬,和李美人,和她叫不上名字的任何一个宫女,和韩嫣,和李延年,和韩说,甚至是和东方朔共赴巫山,陈娇就觉得这陌生的情绪一把掘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在恶心之余,还感到一股别样的痛苦。
她明白这就叫做嫉妒。
“不要紧。”她对声音说,低低哑哑的,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没有透着从容,而是不安得就像个小孩,她说,“我能够度过去的,我经历过那么多痛苦,再多一种,又有什么打紧呢?”
声音报以一片意味不明的沉默。
到了这年秋天,霍去病以未满弱冠的少年将军身份,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地,斩捕单于祖父、季父等,枭首两千余。群臣议功,霍去病获封冠军侯,尽管卫青数次上表为谢,但和他的列侯身份同时定下来的,还有与当利公主的婚事。到了冬天,卫青姐卫少儿之女因德才兼备,入选太子妃。卫家声势大振,就连陈家也跟着更为当红:如今有谁还看不清楚,卫家、韩家背后,其实还是皇后那不显山不露水的娘家陈氏。
不论刘宁还是刘寿,的确也都显得很喜悦,刘彻更欲大事庆祝,虽然因为西北战事正是如火如荼而止,但到底还是让李延年准备了新鲜的歌舞,和陈娇一道在椒房殿中欣赏。陈娇也觉得今天的这位新讴者歌声特别好听,她正想和刘彻指出此点,忽然觉得声音又活了过来,在她心湖上方轻轻盘卷。
她已经沉默很久了,自从陈娇下了这个决定,她就再没有回应过陈娇的说话,倒显得陈娇像是在对空气自白。而如今她在陈娇耳边轻轻地说,语气竟带了一点悲悯,她说。“唉,这首歌,她当然唱得好听,要不是这首歌,她又哪会受到天子的宠爱?你可要好好地听,据说她最当红的时候,连卫青都要讨好她呢。”
陈娇动作一凝,她忽然间明白过来:这一位,就是在刘彻后宫中那无数姓王的姬妾里最为出众,最为独一无二,早夭后甚至还能得他为之招魂,流传出千古笑话的王夫人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所有荆棘忽然间像是全都长到了陈娇心底,她剧烈地疼痛起来,甚至疼痛得连酒杯都握不住,令一杯酒翻到了地下。

 

96、清静

“我……我能够约束我的妒忌,君王三宫六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难道我还能要求阿彻从一而终,和我白头偕老?”
她对自己说,也对声音说,“世上男子,难道还真有谁能从一而终?他要拈花惹草是他的事,只要心还在我这里……”
声音答非所问,她只是幽幽地道,“她唱的是燕地一首民歌,你觉得好听吗?”
陈娇一下惊醒过来,几乎要从榻上翻下去,她挪动了一□子,便有人上前问,“娘娘,是要喝水?”
陈娇是连喝了两碗水,才缓和了喉咙中那股难耐的焦渴,她轻声问,“我睡了多久?”
“两个对时。”宫人恭顺地说,“您今晚歇得早,现在还没过子时呢。”
椒房殿和清凉殿相距不远,她还能听得见清凉殿里隐隐约约传过来的歌声,可见的确是没睡多久。陈娇点了点头,轻声说,“都退下去吧。”
宫人们就潮水一样退下去了,只有一轮弯月亮,透过窗格子清冷冷地照进来,在陈娇身边洒下了一榻银白。
陈娇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清凉殿里的热闹,她只是第一次觉得原来寂寞也可以这么伤人,她忽然间明白了声音的那句话。
帝王真心信不得,是因为以心换心,他的真心换了你的真心去,他是不吃亏的。
刘彻不需要担心陈娇移情别恋,不需要担心陈娇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共赴巫山,他不需要担心陈娇对他宠爱不在。他是爱她,可他再爱她,也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爱着她。这是帝王的身份赋予他的无限权威,谁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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