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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202)


所以他也就注定不能理解陈娇的嫉妒,他能宽容,但再怎么宽容,他也不会为了陈娇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等到她上了四十岁,刘彻再恩深义重,也不可能对她还有多少兴趣了,就算她保养得还很好又如何?年轻这两个字,已经是再细腻的铅粉都胜不过的浓妆。
陈娇想,“到了那时候,说不定我也不能再活几年了。阿彻对我的情分也许真的不因为姿色,就算会色衰爱弛,说不定在容色尚未衰老之前,我已经不在了。”
她又不禁对自己微微地笑了,低声说出了口,“可这又是何必呢?”
如果她都需要用“活不久”来为自己继续去爱开脱,这份爱又哪里会让她开心?也许终有一天,她的妒忌会把她仅有的,那一点点疑似快乐的情绪吃光,到那时候,说不定她连荣华富贵都不会保有。刘彻虽然爱她,但却不会喜欢一个成天想着霸占他所有宠爱,将他所宠信的美人一个个用最残忍手段踩低的妻子。
这一条路,是永远都走不通的,她却始终还是要试了一试才真正明白:唯有不爱刘彻,才能真正地取悦到刘彻。就像是卫子夫一样,对他既然没有要求,当然能做一个大度的贤后。到后来她有亲儿子,有亲弟弟有亲外甥,有刘彻的尊重,有没有他的爱,很要紧吗?也许就因为没有爱,她才能安稳走完那荣宠不衰的一生。
陈娇其实一直也想走这一条路,她不是傻子,这么成功的一条路摆在跟前,她为什么不走?却偏偏要走上一条绝路?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也实在是太矫情,但有时候望着窗边落日,想着时日又过了一天,而她的生活是如此的无趣而死寂,她简直正在慢慢窒息慢慢死去,她就又觉得也许卫子夫和她从来都是不一样的,能满足得了卫子夫的东西,未必能满足得了她。荣华富贵对卫女来说,是经历过贫穷卑下的她最重要的宝物,有了它她就能一无所求。而你说陈娇天真也好,她自少锦衣玉食,反而看淡这些,只要将来吃的不是麦饭,蜜浆里的杂质是多还是少,真有这么重要吗?
那么她追求的到底又是什么呢?又有什么能让她快乐呢?
陈娇就把头靠着窗外,仔细地聆听着那隐约的、零落的歌声。
就她那一天,当她望了刘彻一眼,见君王已经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位美人,善解人意地一笑,和刘彻开玩笑,“这么喜欢她,不如今晚我和她一道——”
刘彻皱起眉头,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快,“不要这样说!你和这些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唉,最讨厌就是他还是真的待她与别个不同。
也就是在那一刻,陈娇一边叹息,一边又毫不犹豫地关上了这一扇门。
“你说得对,”她讲,“这条绝路,是走不通的。”
天下间能给一个人带来快乐的所有东西,她都已经拥有,所有途径,她也都已经尝试,连这最后一条绝路她都走过了,还有哪一条路能走呢?
陈娇几乎有几分赌气起来,她想,“我就不要快乐!”
就干脆这么虚情假意地扮演一个贤后,反正她也许再也活不了多久了,死后双眼一闭,别的事她再也管不了啦。她已经为她的家庭做了太多了,她再也不想多做什么,多牺牲什么了。要不然那就真的把刘彻干掉,天下由得刘寿胡搞去,她就只管养上无数男宠,尽享无边的富贵和美色,她为什么不能?她能,只要她想就能,只要她敢就能。她实在是这么强,强到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到的了。
只除了这么做也并不会让她更快乐。
维持原状不会让她快乐,用美色麻痹自己也许会让她快乐,但用美色麻痹自己,前提就必定是毒杀刘彻,将天下推向不可知的命运之中,而她的良心,她那尚且知道天下大势不应为她一人的喜怒左右,驱逐匈奴的大业不应为她的任性而陷于危机的良心,早在她下手之前就会毁掉她的快乐。她是这么厉害,天下真的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她,而她坐在这里,坐困愁城。被眼前这个局难倒,所有可能她都试过,没有一条路可以让她快乐。
不快乐会死吗?不会,只会比死更难受。
陈娇忽然间就明白了高祖吕太后的心情,天下人谁都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戚夫人,甚而活生生将惠帝吓得病了,以吕太后心胸,为单于所辱,尚且忍辱负重,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对待戚夫人的残忍手段,只是让她在青史上留下话柄,让她和儿子离心?她已经赢了,她为什么不能保持一点风度?
因为一个不快乐的人,是不可能保持风度的,一个不快乐的人会一点点变得疯狂。这一样被她忽略了这么久的东西,这无形无质的快乐,原来竟是她不可或缺的一样情绪,她还是要去追逐它,这就是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陈娇想,“我一定要快乐,不论多难,多苦,付出多大的代价,有一天我也要快乐起来。荣华富贵有什么意思?若能开心,就是做个商人妇,又有什么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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