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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仙(20)

众人转过脑袋去,发话人是桑葚公子。裴羲岚笑道:“我没说你不是经世之才呀。”

桑葚公子一脸委屈道:“那你何故要葚了我!”

裴羲岚尚未说话,郭子仪已起身怒道:“她未许配给我前,你爱怎么求婚便怎么求,没人管得了你,但她现在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敢跟我抢,我跟你没完!”说罢冲过去跟他扭打成一团。

小伙伴儿们惊呆了,小伙伴儿们围观得很愉快。当新郎新娘桑葚公子各方助威呼声喊到最大时,吵嚷声忽然又停了。因为有人大惊失色地指向学堂门前,他们集体往门口看去。

院中有翠幄张天,双燕空啼。枝影横窗来,在邢逸疏身上落下斑斑点点。他没穿官服,但身为权臣就是爽,连日常服都是大团牡丹紫袍,还是零绫罗制的。国子监是个拼爹集中营,学生们眼睛都跟针似的尖,认出了这是太子少师,其敬仰之色,与天子见了杨玉环、裴侨卿见了李白没什么区别。裴羲岚也很敬仰他,因为他回家换衣的速度她望尘莫及。郑蕙如见救命稻草,小米碎步朝他走过去,刚张口吐出个“邢”字,便见他一双阴阳长眸往室内一扫,对学堂内道:“裴幕僚可在?”

小伙伴儿们更加沉浸在惊呆的冲击中不可自拔,整整齐齐地伸手指向裴羲岚。裴羲岚指了指自己,见他点头,想不出他为何要找自己。但她知道,一旦她前脚跨出门去,后脚的堂内便会滋生出数十种关于三男一女的爱恨情仇八卦。大义尚且灭亲,何况他还不怎么亲。所以,她必须得说点什么。她腿蹬胡床,弯着亮晶晶的眼睛笑道:“哟,龟爷,何事?”

小胖子是第一个带头“噗”出来的人。

邢逸疏微微一笑:“裴羲岚你给我出来,即刻。”隔这么远,她仿佛都能看见他藏在冠冕下的青筋凸起。

她乖乖出去了。只有二人相处,她老实了些,低头自下往上望着他:“邢少师有何指教?”

“我与你父亲共饮通宵达旦,早上时间匆忙,便在你家更衣,穿了你父亲给的衣服。你父亲热情得很,亲自去洗衣房翻了半天,大抵本想给我蹀躞带,但他喝醉了。我也有些喝醉了,没看他给的什么,接了便走……”

邢逸疏不是一个啰嗦的人,突然变得如此啰嗦,势必有玄机。裴羲岚觉得有趣极了,毕竟她平生不解察人善,最爱逢人看尴尬。她眼睛弯成了两条新月:“呀,羲岚与邢少师好歹一见如故,不必如此生疏,有话直说罢。”

邢逸疏闭上眼,一咬牙,掏出一个物事,伸手展示在裴羲岚面前。看见这个物事,裴羲岚觉得这事没她想的那么有趣。她张了张嘴,合了嘴,又张了张,还没来得及合上,一张脸已堪羞杀如血山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手里拿的,是一条陈妈妈……

“这不是我的。”她脑子一片空白,凭本能如此说道。

“我没说是你的。”

裴羲岚本松一口气,但仔细一想情况不对。这陈妈妈是绸缎制的,又有刺绣,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如此高级的月布只有女主人和小娘子能用,如果不是她的,那只可能是她娘的……这很可能不会比是她自己的好多少。

接过陈妈妈,她决定保持高贵的沉默,垂下红成番茄的脑袋:“谢谢龟爷。”转身默默走向学堂。

听见这个称呼,邢逸疏气笑了,在她身后缓缓道:“鱼床侵岸水,鸟路入山烟。今年时节不错。裴幕僚何故回头?不必难堪,我知道那不是你的。”

裴羲岚飞速垂目看了一眼陈妈妈,发现锦绣缎子上有山水刺绣图,中有烟雾缭绕。山间烟雾用一个字概括,为“岚”。

呵呵,龟爷这么笨,他不会懂的。

裴羲岚是匹脱缰的小马驹,总是着男装出门。作为裴羲岚的贴身婢女,阿妮蛮的职责便是照顾好自己的主子,很少打量四周。可是,最近她发现长安的石狮变多了。确切说,只要她和主子在某地方驻留稍久些,再转个身,就会看见个石狮。一如这个下午,裴羲岚与邢少师在西市酒肆二楼会面,她不过倒个茶的功夫,便又在阳台上看见了一个石狮。有时她甚至有错觉,便是转身的瞬间,同一个石狮可以从东边跑到西边。阿妮蛮终于忍不住指向石狮:“这个……一直在此处?”

“那是自然。”裴羲岚瞄了一眼对面的邢逸疏,清了清嗓子,打算自己伸手倒茶。阿妮蛮这才意识到忘了做事,正想过去帮忙,裴羲岚挥挥手:“混账丫头,话可真多。最近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下去给我买点乌梅浆。”

阿妮蛮连连应声,又看了一眼那石狮,悄声下楼。眼见她走远,裴羲岚拧过头去,对石狮叹道:“雨神郎君一直这样下去,很可能阿妮蛮要请大夫不是看眼疾,便是看脑疾了。老实说吧,你跟着我们有何目的?”

河泰坦然自若道:“不是说了么,上面有指令,让我随时留心太微仙尊的行踪。”

“那是你和邢少师的事,与我又有何干系?”

“谁叫你们要在一起。”

“有时他不在,你也会出现。”

“那是因为我知你总是与仙尊腻作一处,刻意在你身边蹲等。”

“深刻。”裴羲岚端起茶杯浅饮一口,却见邢逸疏一副欲饮又止的模样。她当下便被茶水呛住,咳了几声:“我几时与邢少师腻作一处了?越不过是见面谈论朝堂之事。”

“正是此意,你又在想些什么。”

裴羲岚被堵得哑口无言。好在邢逸疏道:“河泰,你是待在曲江池太久,才变得有些腻歪。若是换作五百年前,别人可是连你影子都找不到。”

“今非昔比啊。谁叫天帝偏袒昭华姬那婆娘,不就偷吃她几颗灵药,便罚我下凡千年。”

“那可是炼了数千年的药,罚得已经很轻了。何况那时六界大旱,若不是胤泽神尊归元沧海,你偷吃那一颗药不晓得能救多少性命。若换了别人,早被打入地狱服苦役,还轮得到你在这盛世观风赏景?”

“下地狱也比含着珠子看杨柳痛快些。我想我是活不到惩罚结束了。”

裴羲岚耳朵竖了起来:“怎么,邢少师还要回去么?”

河泰道:“仙尊并非凡人,当然要回天上去。”

邢逸疏放下茶盏,望向楼外的长安城:“从我初次下凡至现在,也有了两千年岁月。想商周时代,人们还在钟鼎上刻字,而现在……放眼红尘凡世,无尽青史,还当真没哪个朝代能如大唐一般。若改日重归仙界,我必然要在神州多逗留些时日。”

裴羲岚道:“邢少师想去哪里?”

“长安酒虽香,却淡而无味。唯有丹阳,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义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原来裴幕僚也读王维的诗。”

“未料我与邢少师有共同意趣,以后或许可以在丹阳共饮一杯。”

邢逸疏拱手道:“愚知娘子洪饮,还是不以卵击石了。”

裴羲岚故作悲伤道:“我一番好意,想为邢少师践行,却遭如此逗乐,呜呼悲哉!”

邢逸疏淡淡笑道:“到那时,娘子若未嫁人,可随我一同云游四海。”

“那希望不会过得太久,守空闺终老,听上去还是有些可怕。”

两人又聊了几句,他便下楼去会见好友。她探出脑袋,看见邢逸疏站在楼下,长袍垂地,姿仪甚美,出神了少顷。也不知弟兄情义是否一醉便牢不可破,似乎从上一回在家中醉酒后,邢逸疏对她亲近了些许。虽不理解是为何故,她觉得心里有些开心。但一想想或许是因为陈妈妈事件对她有所愧疚,她便变得有些不开心。

河泰咂嘴道:“啧啧,面对这么重大的剖白,竟能做到面不改色。何为交淡若水,宠辱不惊,是也。”

裴羲岚疑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