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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死之神(22)

作者: 朝菌无术 阅读记录

然而就在这种孤独映衬下,少年人企图掀起又一场变化的叫嚣亦将愈发唐突刺耳。

正如先前许多人早已察觉到的那样,梅利与斯门卡拉的结合犹如他们父母亲当年的缩影,同样源自王政的需要,源自年长一辈的指示,可一旦就位,也是一样的同心同体——稍有差别的是,斯门卡拉比起埃赫那吞,不如后者那般固执不化,他心肠中彰显的一星半点慈软左不过出于他母亲的血脉,而这种温和却无法与执掌朝政者应有的性情相契合,于是他所缺失的东西,统统被他的妻子彰显得淋漓尽致——梅利塔吞在她的位置上毫无保留地诠释出父母亲高傲强硬的一面——甚至更甚。她年纪还太轻,没有克制,不懂忍耐,而且她生来就是嫡出的公主,长大后立马成为王后,亦不明白应当展现那种因被道德与规矩束缚而不得不显示的、哪怕是虚伪的良善——这些向来都没有人教过她,娜芙蒂蒂缺乏耐心,埃赫那吞不闻不问,尽管现在阿吞摩斯有意要帮助她,可当这个骄傲的女孩已经站到了几乎最高处,她没有理由为一点小事低下头来——对其而言,这甚至可以说有悖于她对自己灵魂的尊重。

可现如今的王朝不再需要像当年那样,由一对年轻勇敢的王室夫妻合力推翻束缚他们的牢笼枷锁。现在罩于这两个男孩女孩头顶上的天花板,上面雕刻的纹章不是什么虎视眈眈的敌人,却是一手将他们带大的父亲与母亲。终于娜芙蒂蒂直接在朝政上对她不听话的女儿大发雷霆,怒斥她罔顾自己与众多朝臣的劝言,竟然想到要与赫梯联手,收回进而对半平分对周遭列国的统治权。

“我听说父亲年轻时也与赫梯结过盟,我们为什么就不行?”女孩不甘示弱道。

“不行就不行在埃及太久没有参与对周围版图的管束,你没有把握能否成功,万一出了差错,你连自己都保不住!”

“那不试试怎么知道?”斯门卡拉插嘴道,慢慢站起来走到梅利塔吞身边,似乎对娜芙蒂蒂的警告满不在乎,“如今父亲身体也不太好,您又身怀六甲,这种小事我们自然能处理好——”

“这是什么小事?”娜芙蒂蒂厉声打断他道,“你们轻视敌人的时候,不知何时就将被对方势力趁虚而入,溃败就在一时,到时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谁是敌人?”梅利冷嘲道,“您到底是在说赫梯呢,还是在说底比斯?”

这下她是真的说错话了。我看到她母亲眉间狠狠地跳了一下,也不管自己拖拽着一副如何疲累的躯体,即便额上渗出密集的冷汗,仍是毫不犹豫地一步步走到对方面前,眼神冰冷地紧紧盯住女儿无礼无知的目光。

这一瞬间仿佛重现了当年阿伊与娜芙蒂蒂自己朝堂对峙的光景——于是在此时此地我再一次看到至亲之间流露出反目之色,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可实际上一切又都与彼时截然不同。

“王后陛下。”这时立于台阶下的阿吞摩斯突然开口道,“你不该对你的母亲说这种话。”

他的指代不明,殿上众人都稍作愣怔,片刻以后梅利塔吞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竟不由气恼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是在跟我说话,毕竟我不知道原来自己居然还可以被称为‘王后陛下’——如果王后所能拥有的一切权力仍旧归属于我妈妈,而你们又都效忠于她,那我跟斯门卡拉站在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站在娜芙蒂蒂身后听到她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冷笑,而朝堂上传来低低的惊呼——在阿玛纳从来没有人胆敢质疑她的权力,即便是她的女儿也不行。

“阿吞摩斯说得没错,你确实没资格对我说这种话,如果没有我跟你父亲,你以为你现在会在哪里?你以为就算自己是国王的女儿,你就能拥有什么权力?”她高声回敬道,“这数个月以来我让自己信任的臣子们辅佐你们帮助你们,可那字字句句有用的谏言,你们两个人有哪一次是听进去的?”

斯门卡拉已经不打算说话了,可梅利显然受不了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驳斥,因此涨得面色通红。她身体微微发抖,尖利的指甲掐进自己的掌心,而嗓音也伴随不甘心的怒火流露出细微的颤动:“什么是有用的谏言——不忤逆你的废话吗!”

一时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娜芙蒂蒂终于闭了闭眼,当双目再次睁开时她长长吁了一口气:“你知道,我觉得你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你觉得你们站在这个位置上毫无意义,那我想你也确实不必站在这里了。”

我看到梅利强势的神情中终于破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害怕,可她母亲并未因此心软。“是我不好,在允应你们登位以前没有教会你们如何做一个好的执政者,那现在重新来过也为时不晚。”她慢慢面向语气冷酷地说,“从即刻起,我宣布废除斯门卡拉与梅利塔吞联合执政者的权力,朝政诸事重由我一人处理,祭司集团辅佐——”她将面孔转向殿阶下,“阿吞摩斯,由你担任首席大祭司兼宰相一职。”

而梅利终于忍不住了。“你没有资格废黜我们!我们是阿吞神钦赐的王位继承人,你不可以、你不能——”

“——在国王陛下尚未痊愈时,我是以最高摄政者的身份在辅佐你们二人共同执政。”娜芙蒂蒂打断她道,“即便你们拥有国王与王后的名义,也不意味着现在的你们就是正统的王位继承人。况且斯门卡拉的王衔并非他一人专属,那也是我的王衔,既然如此我便有权随时收回——至于你,只不过是他的王后而已。”

女孩似乎被她一席话打击得临近崩溃。“你真是——太自私了!你从来都不在乎别人,不在乎我,不在乎斯门卡拉,不在乎你的丈夫、儿女、奴仆,更不用说那些被你视作仇敌的无辜之人!”她歇斯底里地叫喊道,“你对琪雅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斯门卡拉似乎突然静止了,而娜芙蒂蒂皱了皱眉:“我做了什么?”

“整个底比斯都在传,风早已将你的所做所为传送向四面八方,可你还固守一方却不自知。”对方怨忿地向她撇去一眼,“据说当年琪雅王妃下葬之时她的遗容遗体遭到了利器损毁,她的双眼看不清往生之路,冥界使者认不出她的身份——斯门卡拉,你居然不知道,你母亲的灵魂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得到过安息!”

我大吃一惊,随即看到那少年的面色惨白得犹如死人一样,而朝堂上一众亦是大惊失色私语窃窃——不只是他们,甚至娜芙蒂蒂自己也仿佛被震惊得无以复加,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梅利塔吞咬牙切齿道:“你以为在这座城池以外,还有谁不知道的吗?”

细想来这个消息尤为荒谬——如果确有其事且确是娜芙蒂蒂所为,她才不会否认,抑或说,这种可怕的秘密本身就不可能泄露出去。况且琪雅已经下葬多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远离了底比斯,谁也无法证实这件事的真实性,但正因为如此,只要怀疑萌生,它足以动摇一整个王国的心神——毕竟在埃及王宫里,还有谁有资格比娜芙蒂蒂拥有更多泄愤于琪雅王妃的理由呢。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这一点可以凭我身为埃及王后的尊严向神明发誓——正如当年我在你母亲病榻前所做誓言一样虔诚。”这话她是面对斯门卡拉道出的,可随即又望向梅利塔吞,“我看错你了,梅利,你一点也不像我,你看看你现在这风度全无的模样,简直与你外祖父如出一辙。”

可还未等她们再起什么争执,外面突然跑进来几名守卫与奴隶,他们的脸色几乎与殿上众人一样奇差无比——但谁的情态也比不上娜芙蒂蒂糟糕,她瞧见这几个兀自闯进的人微微睁圆了眼,不禁将手抚上胸口,似乎再说不出一句话——连我也认出,这些人全都是埃赫那吞的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