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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光(20)

作者: 橙小月 阅读记录

皮特拉去到索阿菲德教堂的牧师迈卡那里,跪倒在地,祈求迈卡给她一双蓝色的眼睛,她愿付出自己的一切钱财,换取上帝的救赎。

迈卡说,我可以帮助你,但你要帮我个忙。拿一块有毒的肉,喂给一只生病的老狗。只有这样,你才能实现你的愿望。

皮特拉依言照做。

老狗在地上翻滚,挣扎,最后死去。

皮特拉吓坏了。

皮特拉疯掉了。

皮特拉说:我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皮特拉说:我还有一个亲密的朋友。

皮特拉说:她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因为我有一双世界上最蓝的眼睛。

郑雯雯觉得,这是一本很有趣的书。她已经看完了一遍,但还是迟迟没有归还给图书馆,而是办理了续借手续。

在进入复海的时候,郑雯雯有一条非常明确的目标线,先做到什么,再做到什么,最后过上自己想要的普通生活。在给唐奕的助学金申请书里,她第一次把这条线展开来写的明明白白。后来,还不止一次地得到了唐奕的夸奖。

唐奕跟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下就选中你吗?

她不关心。不说话。

唐奕说,我看了你的cover letter,我觉得你活的很明白。

唐奕眼里,活的很明白的她,可以杀掉那只老狗,并安之若素。

但郑雯雯明白,如果说此刻她和皮特拉有什么微妙的差别,那就是她不能杀掉那只老狗。

她小心翼翼地维持自己最后的底线。

如果失去,她将不再为人。

一天夜里,孟楠回来,兴高采烈地告诉她:“我们要开始演出了。”

郑雯雯想起来这回事:“在哪里?”

“学校附近。”孟楠塞了一张票给她,瞟了眼桌上的古代汉语词典,“不能每天光看书学习,来看吧。”

演出的地点在酒吧区。去晚林路的那天,舒昌曾经指给她看过。

年轻的乐队叫“Blue Jazz”,成员来自各大高校。乐队收取很低的票价,一人只要二十块钱。乐队的成员呼朋唤友,加上复海这个圈子里的同行人,倒也把小酒吧坐的满满当当。

郑雯雯本来拿了主座的票,但她不习惯这个位置,还是跟人换到了侧面的吧座上。她没要酒,只点了一杯菠萝汁。顾自慢慢吸着的时候,台上开始介绍乐队成员。

萨克斯手、鼓手、钢琴手、贝斯手、小号手、长号手,其中贝斯手也兼有主唱的功能。

郑雯雯的视线飘移开去。这时,她看到主座上舒昌的侧脸。微微抬着下巴,鼻梁高挺,上面架了一副黑框眼镜。

少年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往周围看了一圈,最后对上她的注视。

郑雯雯忙低下头去,继续喝杯子里的果汁。

第一首歌,是《What A Wonderful World》。

孟楠开始唱歌的时候,下面那些窸窣和小声交谈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慢慢消失了。人们不自觉地抬起头,放下了正在吮吸的饮料或者在喝的酒,去看那个棕灰色短发的女孩。忘了提,一直没去补色,孟楠的发色现在成了另一种样态。

大家总是很难相信,一个中国女孩可以有这样的嗓音,好像天生为爵士乐准备的那样。醇厚,浓重,低沉,富于律动。

郑雯雯并不惊讶,她早就知道孟楠唱歌有这样的力量。上一次,她为了怕扰民压低了声音浅吟低唱的东西,就已经让她足够震撼。

只是,当麦克风改变又放大了她的声音,那种震撼力会呈指数级别的增长。仿佛,人们可以借着那歌声高入云端。

她听到上一回在宿舍里没有听到的后半段:

“The colors of the rainbow so pretty in the sky(天上彩虹颜色美丽)

Are also on the faces of people going by(照映在过往人们脸上)

I see friends shaking hands saying how do you do(我看到朋友们握手问好)

They’re really saying I love you(他们在说我爱你)

I hear babies cry I watch them grow(我听到婴儿啼哭,我看到他们成长)

They’ll learn much more than I’ll ever know(他们学到的东西将远胜于我)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我情不自禁地想,这是多美妙的世界)

Yes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我情不自禁地想,这是多美妙的世界)”

等到春天来,夏天来,有更炽烈的日光和彩虹的时候,世界会不会好一些?

郑雯雯本来是想在这里放松下心情,但见到舒昌的面孔后,她万般没法把这地方当做一个放松消遣的去处。一颗心全跟着主座上的人波动。

她甚至没法专注在孟楠的歌声里。

有时她抬眼悄悄看过去,他依旧专注地在听台上的演唱。有时她大着胆子盯着他看,却恰好迎上他若有所思的眼神。

罢了,罢了。

演出的间隙,郑雯雯接到爸爸的电话。她赶紧悄悄跑到厕所里去听。

“爸爸?”

爸爸的声音特别高兴,“闺女,我已经到你们学校了。”

这实在是太突然了,郑雯雯一怔。“啊?”

“我前天就到了,因为跑动跑西的忙活,也不想麻烦你,就没说。现在我们在盖你们新的教学楼,好像是给什么动物学院的?”

郑雯雯忍不住纠正,“爸,是生命科学学院。”

“啊,对,”爸爸不好意思地笑笑,“是那个地方。明天晚上,爸爸有时间,你要是也有空,咱们吃顿饭吧。”

“成。那个新楼,好像在北门附近?明晚六点钟,到时候我在北门等你吧。”

“好。”

然后爸爸又问到了每一次电话里都会问的问题。

“你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现在找了实习,有钱拿了。爸,你不用再给我生活费什么的了。”

鼻子突然一酸。

“那就好。之前你说,有几个玩的挺好的朋友,还有老师带你做实习。我们小地方的人来这里,你能遇到他们,这是福分啊,我带了点家那边的东西过来,你要好好谢谢他们……”

“爸……”

哽咽的声音传来。

“闺女?”

“雯雯,雯雯?”

这是有记忆以来,郑雯雯第一次嚎啕大哭。她第一次知道,把那些细微的抽噎声抽出口腔,把死死压制住的巨石挪移,这样的哭是什么感觉。

在厕所狭小的隔间里,郑雯雯握着手机,靠着隔板,脸孔扭曲,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肆无忌惮地哭泣。

她痛快淋漓。

她累死累活。

作者有话要说:架空时空里,大家就当这里的学期设置是十一月中旬开学,三月份中旬期末考试就好。

☆、不忍

第二天晚上,郑雯雯和父亲吃了饭。饭店在学校附近,吃的有复海特色的豆腐素包,也有家常的虎皮尖椒、酸辣鱼等等。这是性价比很高的一个饭店,也许是照顾到附近的学生手头不宽裕,定价都难得的正常,让人感觉仿佛回到十八线小城市。

然后,两人就挑着学校里各种郑成明没走过的道遛弯。

吃饭的时候,郑雯雯先说自己实习遇到了不少人,长了见识。她硬是不给父亲话头,提昨晚哭的凄惨的事情。然后她又讲,大学里并不是别人说的那么悠闲,忙里忙外也不少事,一门课复习就得看好几本书。

郑雯雯不是个特别健谈的人,说了一顿饭的工夫,就觉得自己把所有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只好在遛弯的时候,向父亲介绍每一栋建筑的名称,里面的结构,历史的故事。扯来扯去,甚至都扯到了他们出去滑雪的事情。

但一旦话题有了点停顿,郑雯雯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沫的时候,父亲就会插进来问,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哭成那样,现在又拼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

一开始郑雯雯只说,学习压力太大,觉得自己精神衰弱了。但她在父亲面前不太会说谎,很容易穿帮,自然受到了父亲持续不断的逼问。于是郑雯雯又换了些理由,实习之后感觉对金融不感兴趣等等,但都被父亲看穿了。父亲明白,郑雯雯不是无理取闹的女孩,也不是敏感纤细地为了小事嚎啕大哭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