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也曾吻玫瑰(36)

肖砚进门,把发票递给她。她面前的早餐没动多少,手里拿着个馒头,从他出去到回来,吃了半天只缺了一小块。

“……谢谢。”方明曦接过发票,装进口袋,“下个学期结束前,我会尽快还你。”

刘姐的钱不必再借,他把所有费用一齐交了,只还他一个人就行。

肖砚无所谓:“随你,还多久都行。”

他坐在她身旁陪她吃早饭,方明曦精神萎靡,眼皮有些肿。她把早餐推到他面前,“这么早打电话给你,对不住。”

“早上五点训练。”他说,“我吃过了,不用。”

而后无话。

方明曦实在没什么说话的欲望,进食胃口也平平,不过是勉强自己,强撑着塞进肚子里。

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显得无用,肖砚向来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干脆陪着一起沉默,无言看着她眼睛红了又干、干了又红,就是忍住不掉泪。

走廊上偶尔有人来往,都是去世之人的亲属,到会计室跟殡仪馆负责人谈费用问题。

偶尔有争吵声,亲属间为了谁出多少钱争执,一边数自己往日怎么劳心劳力,一边骂对方占了多少好处。声音从隔壁传过来,吵吵嚷嚷。

也有真的伤心的人,说着说着哭了,哭到一半停住,又继续谈价格。

所有人都知道,伤心只是暂时的。死者闭眼就此长眠,生者明日还会继续。

墓园离得不远,寸头跟工作人员去看定位置,照肖砚说的选了一个不太偏的墓地,回来简单转述一遍。

肖砚点头,又道:“你去一趟寿衣店,买该买的东西。”

“我去吧……”方明曦要起身,被肖砚打断,“你在这,让他去办。”

寸头点头如捣蒜,“对对,我去就行,你好好休息。”

说罢不给她开口的机会,飞快走人。

方明曦闷闷坐回凳子上,晦暗脸色并未好转。

没多久,隔壁传来一家人的争吵,兄弟妯娌几个,为给老人买多少钱的墓地而争执。

方明曦咬着馒头,在那一声声争执中眼圈泛红。豆大的眼泪坚守不住,一颗颗掉下来,流进嘴里,咸甜交织偏偏让人觉得满嘴苦味。

她语无伦次地哭:“一个最便宜的墓地……我连给她一个最便宜的……我都买不起……”

她呜咽咬掉一口馒头,嚼不动咽不下,泪淌了满脸,张着嘴哭得喘不上气,像个不顾形象的小孩。

她从来没有这样崩溃过。

肖砚抬手将她揽进怀里。喉咙像是被烟烫了一下,又干又涩。

他的怀抱坚实,挡住大半天光,所有尘嚣,任她极尽失态也不用担心被谁发现。

“她没告诉我……出门的时候……她没告诉我,她再也不回来了……”方明曦闭上眼,忍不住哭湿他的外套。

肖砚无言,大掌轻轻抚上她的发顶。

第28章 廿八朵

金落霞的遗体烧了将近一个小时,守炉的师傅将骨灰装殓,盛放进蓝底白色祥云纹骨灰盒里。方明曦手臂上用扣针别着寸头买来的黑纱,抱着骨灰盒,坐肖砚的车从殡仪馆离开。

墓园选定位置,石料现做,至少需要一天功夫才能完工。方明曦住的地方是租来的房子,房东决不会允许她将骨灰带回去停灵。肖砚让寸头联系好灵堂,从殡仪馆的小路出来,直接往那儿开。

灵堂内一切都布置好,挽联悬挂于供台两侧,桌脚前一排白色祭花,一盏油灯火光跳跃。

方明曦将骨灰盒放上供桌,屈膝在蒲团上跪下。

肖砚站在灵堂门口,并未入内打搅她。没人说话,寸头端了张凳子给他坐,而后到院子角落接了通电话,出去一趟再回来,取来金落霞的遗像。

寸头把遗像抱进去,还没放上桌,跪着一动不动的方明曦有了反应,她朝他伸出两手,“我来。”

没说话,寸头将相框递给她。

灵堂寂静,谧然无声将一切细小动静昭显放大,烛火跳动仿佛也有了确切声音。

方明曦跪了很久,日头渐渐下落,缀在天际尾端,她一声不吭,成了蒲团上的一根木桩。

寸头先撑不住,他倒还好,来回几趟办事途中趁空填饱肚子,方明曦和肖砚两人除了早餐,中午都没进食。

眼见时间已近傍晚,寸头小声和肖砚说话:“你中午没吃东西,我去买点回来……?”

肖砚还未张嘴,寸头指指里面道:“她那样也受不了啊,等会晕了怎么办。”

喉咙里的话拐了道弯,肖砚颔首:“去吧。”

寸头应声出门。肖砚岿然坐着,看向昏暗灵堂里那道背影。

她跪得笔直,纹丝不动。

她们母女在瑞城大概没有什么朋友,守灵这一天,凄凄清清,没有一个吊唁的客人。或者除了那些身在医院的共事过的酒楼员工,旁人连她的死讯也未必得知,即使知晓,至多不过一句感叹,再无其他。

四十分钟后,寸头打包几个菜回来。灵堂旁有间供人休息的小屋,肖砚让他在里面摆了食桌。

“吃了?”

“吃了。”

如此,肖砚瞥一眼手机,“老关刚刚打电话给我,你回他,然后开车回队里安排一下。”

“那砚哥你一个人……?”

肖砚一脸平平。他向来不是需要别人费心的人,寸头收了多余的担忧,动身,“行,我这就回去,晚点电话联系。”

寸头去取车,引擎轰鸣声很快离远。

肖砚步入灵堂内,行至方明曦身边,“起来吃点东西。”

“我没胃口。”

肖砚看向遗像上,方明曦挑的照片是金落霞年轻时拍的,妇人的面容亲切,笑起来很温婉。

“你如果晕倒在这,她想必也不会开心。”他说。

她一天没吃东西,他同样也是,方明曦默然几秒,提腿站起。肖砚扶她,她跪得太久膝盖打颤,借着他的胳膊撑起,缓了半天才站稳。

侧屋中央摆了一张低矮食桌,方明曦和肖砚面对面盘腿坐下。

无言进食,室内只有细微的咀嚼声。

方明曦实在没什么胃口,动了几筷子就放下。肖砚也停筷,谁都无话。

时间滴答流淌,食物热气飘起白烟。不知过了多久,方明曦沉沉抒出一口气。

“有的时候我真的搞不懂她。”方明曦垂着眼,视线停驻在汤面上,实际不知去向了哪,“这么多年我不知道她图什么。”

她声音干哑,一整天没喝水,并未因喝了几口汤有所好转。

肖砚没说话。她需要的只是聆听她的倾诉。

“她年轻时候很漂亮,可我爸又没钱,又没稳定工作,风里来雨里去讨生活,有今天没明天。就因为我爸帮了她几次救了她几次,她就爱上我爸……如果不是我爸,她可能这辈子都会过得不一样。”

方明曦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我真的觉得她很傻。我生母和我爸青梅竹马,早早有了我,生了我之后受不住苦日子,搭上外地小老板一走了之。她偏偏要凑过来,对我爸好,把我当女儿照顾。”

“甚至我爸得病,她也死守着不肯走。”

热气飘进眼里,熏得眼睛发烫。

“化疗吃药要花多少钱,她就两只手,又能挣来多少钱?已经那么苦了,还怕我爸走之后我会进孤儿院,跟我爸打结婚证,陪了我爸最后两年,欠了一身债,还了一辈子……”

方明曦想扯嘴角,怎么也扯不动,“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这些事情,他们没有瞒着你?”肖砚接话。

“邻居都会议论,大人说闲话从来不会避讳我。”方明曦说,“后来我问她,她也告诉我了。”

方明曦执起筷子,夹了一点菜放进碗里,拨动米粒,“她为了还债,为了养我,有几年在小酒楼陪人家吃饭,陪一餐几十块。那时候我真的太不懂事。怪她怨她还和她吵架——”

上一篇:似瘾 下一篇:小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