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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被恋爱挟持理智的常先生(10)

作者: 淘汰基因携带者 阅读记录

常周观察着他棕黄色的眼睛,觉得它们时而像一滩水一样浅,时而又像一潭水一样深,“我擅长从更高维的角度看待问题,以使低维空间的问题不存在。”

俞扬见他防备渐轻,笑了声,道:“那么你擅长的是夸夸其谈、嘘枯吹生。”

常周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是呀。针对我的技能,你能为我提供的合适职位只有一个——如果我得到了这个职位,你就失业了。”

俞先生笑弯了眼睛,不由分说,起身捧起他的鱼缸往门外走,锲而不舍道:“吟川和他哥哥住在我家,他们都是中学生。”

“我很忙,不可能有时间辅导他们。”常先生匆匆擦了手跟上他。

俞先生拉开车门,将鱼缸放在副驾驶座上,转过身,正迎上跟出来的常先生,用笑意安抚他眼里的紧张情绪,和缓说道:“我家向来崇尚‘知者不以言谈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不需要你辅导他们,我只需要你感染他们。”

车开到近郊,夜已墨般浓稠,菜苗一茬茬齐立在院子的灯下,俞先生抱着鱼缸颇为神气地介绍,这是豇豆、那是苦瓜,常周觉得有趣,“别人种兰种竹,你种豆种瓜。”

“都是家姐的功劳,”俞先生道,“她年幼时跟随先父在西北农村生活过一段时间。”

“你父亲——”

“小舅舅!你们终于到了!”贺吟川奔出来,正欲扑人,被扯着衣领钳制住,常周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个年长些的少年,小的张牙舞爪要抗争,大的板脸一句“五首七言……”,小的气势矮了半截,怏怏搓着手,道:“常先生好,小舅舅好。”

大的有模有样伸出手来,却愣在半空,“你是——常周学长?”

两个大人面面相觑,贺惜安那副措置欲如的气度丢了干净,“校史馆和物理社有你竞赛获奖的照片,老师们也经常说起你!”

这下好,演了出“儒林外史”,分了“老友”、“小友”,年齿不必序了,大外甥称常先生“学长”,小外甥依旧直呼其名,唯有俞先生口中“常老师”叫得恭敬,辈分最小。

校友俩漫天胡扯,眼看一个宇宙就要囊括不住话题,俞先生道,再站下去恐怕要便宜了蚊子,领人入门。

贺吟川踮脚凑上常周的耳朵,背着兄长嘀咕,“我哥哥小时候被绑架过一回,后来人就变得有点傻,你多担待……”哥哥听得一清二楚,弟弟被踹了一脚,“哎呦”一声,捂着屁股追了进去。

舅甥三人的谦让作风一脉相承,翌日早晨,大的来书房搬文件,声称自己习惯在卧室办公,两个小的对视一眼,要去搬书,说书房旧书太多,一股蠹虫气味。常周连忙去堵门,失笑道:“不要糊弄我!这我听得明白!这么大的书房,多我一个就容不下了?都留下,放心吧,我保证我们不会互相干扰。”

两日都是四人一人占一个角落,上了黑漆的高大书架把三层的书房隔得如同灵谷深松般,架子上的大部头书沉如老松盘虬其根的砖石。常先生在那副篆体大对联下抬起头来,贺惜安伏在书案上埋头苦算,贺吟川蜷在扶梯旁念念有词,格窗下的半月桌前,俞先生在与助理低声交谈。隔一会儿,俞先生起身,抻直了大外甥的背,把小外甥拎到沙发上,又去厨房倒了杯水,轻轻放在常先生左手边。俞先生觉得样样都好,唯一的憾事是老房子里依旧生不起炊,总是要点餐,思忖着要不要雇个厨师。

过了周末,常先生回研究所工作,贺惜安返校参加期末考试,贺吟川不知上哪鬼混,俞先生得空约萧先生喝了杯咖啡。晚上回家常先生问他高兴什么,俞扬神秘道:“达成了一个君子协定。”第二日便见常先生要去找萧先生理论。俞扬早有准备,劝他不要冲动,说问过自己的律师,承租人擅自装修房屋,房主有权结束租赁关系。更何况,刘梁是私改电路造成失火,没要他赔偿重新装修的费用,已经是萧先生的雅量了。

“你不知道,刘梁和他父母关系很糟,又没有什么存款。”常周弯腰单手穿运动鞋,气不过道,“萧教授待刘梁如同亲子,萧宋在这种时候刁难,八成是嫉妒作祟!”

我们的俞先生,在他童年时,“狼来了”的故事给他唯一的教诲,就是不能撒破绽百出又毫无意义的小谎,要撒谎,一定要撒逻辑自洽的弥天大谎。俞扬拉住他的胳膊,好整以暇道:“看来你的情绪感知能力确实存在问题。常老师,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得出这么背离事实的结论的?”

常周停手望着他,俞扬见鱼上钩,不动声色,继续圆谎,“萧宋正在千方百计地追求刘梁,你看不出来?”

这句话恐怕存在主语和宾语的错误,然而常先生察觉不出,他表情凝滞,讷讷无言,半晌,坐在玄关上,叹气道:“我看不出来!不过,认真回想,似乎也不是不能推断。”

一道阳光从他头顶穿过,他坐在了门后的阴影里,眼眸黯淡得如同落了灰,俞扬挨着他坐下,轻声道:“没有人要求你必须感知生活的全部。盲人见不到太阳,太阳难道因此就不照耀于他吗?”

常周垂着头,“人人相濡以沫,我就像一条不会吐泡泡的鱼。”

俞扬瞬时感到心里化成了千片万片。正吞声自责,盲人先生忽然释怀道:“唉,那就相忘于江湖吧!”起身走出那条长长的阴影,阳光在他明亮的眼睛里跃动,“只是我近期实在太忙,恐怕还要再叨扰几天,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会立即找房子的。”

俞扬不急着接口,只似有若无地微笑,见常周露出不解的神情,拍了拍裤管道:“随你方便就好。”

在俞先生那里,“我很忙”向来是充当避而不见的托词用的,与俞先生那位被Steven戏称作“Mr. Omni-unpresent(到处皆不存在先生)”的第四位助理相配合,专用来应付汪湖溪此等人。而在常先生这里,“我很忙”就实打实意味着脚不沾地、寝食压缩了,晨起舅甥俩见不到人,晚上匆匆打过照面,人又一头扎进了书房。俞扬对小外甥戏谑道:“这就是为什么说工作太忙碌的男人要不得,看见没有——同一屋檐下,动如参与商。”

忍耐几天,料想时机酝酿成熟,一日早晨,俞扬打好腹稿,预备上楼提议开车送他去研究所,想了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心底打好了周郎妙计,面上一派坦诚,不见城府,擎手欲敲门,门倏地被拉开,两双眼睛都是一愣,常先生手里捏一条内裤,俞扬目光移下去,真是一看深浅颜色便知昨夜春风……俞扬抿嘴笑,常周回过神来,越过他向盥洗室走,尴尬褪去,老神在在地侃道:“有什么可笑的?我跟你说,梦|遗是基础科学研究者的职业病,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时间自|慰。”

俞扬靠在门框上提议:“那今天要不要搭我的便车,以为你的‘炼器’大业争取点时间?”——为什么是“便车”?到底还是害怕唐突了人。

入夜,常周正在书房忙碌,俞扬走进来,悠闲地踱到书案前,陈纸、研墨,润笔、临帖,难得做起了不为书香门第丢脸的雅事,果然,把人吸引了过来,俞扬并不抬头,仍旧专注笔下,心里厚脸皮地自赞:“道劲非怒,迟留非滞,真是恰到好处!”等人静静地抱臂观摩了一会儿,方道:“有兴趣?”

常周有些赧然地摇头,“我对这个一窍不通,只是觉得好玩。”

“好玩不如一试?”俞扬递笔,常周怯地摆手后退,却被拉住,“怕什么?传闻张旭观舞剑遂得翰墨意,书法与万事无不相通,说不定……你能将弦理论化而入墨,开宗立派、列品入流呢。”嘴里胡诌着,手上拉来了人并肩站在书案前。

“你真是……”常周被迫握了那支狼毫大楷,“巧舌如簧”四字未说出口,右手扶左手,五指被包在烫人的手心里,指节交如错纵的莲藕;两只有力的臂腕相贴,理智乱如胶着的塘泥;俞先生问:“左手行吗?”气息沁如飐水的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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