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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暖(67)

作者: 幕心 阅读记录

魏正则落下黑子,淡淡道:“将倒之朽木,有何惧之。天理本在人心,格物知行,下官即便不做这官,学渊明寄情田园,采菊东篱,也无甚矣。”

朱宁应知道他是大儒张素的门生,那张素遵从儒家孔孟,胸中有万千沟壑,曾经一直想在大元朝推崇变法,但都被种种原因耽搁。朱宁应现在身边不缺武将,缺的是一个忠心耿耿为国为民的谋臣。

他借口巡视走遍大江南北,纵观天下,只有魏正则是不二人选。

可他现在视为香饽饽的人有辞官归隐的心思,朱宁应不急是不可能的。

他着急落子便没了章法,悬着手腕愣了半晌,才将黑子落在下位三九路,神色复杂道:“魏大人,这棋不好下。你看看,黑子身处水深火热,白子也不落好处,外忧内患,却如何攘外安内?”

魏正则自然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如今国库空虚,迫使官府不断增加各种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党项与回纥稍稍安定,契丹又在东北边境徘徊,连年战事和频繁的自然灾害,百姓苦难,各地怨声不断。各府虽屯兵数万,可调兵虎符都握在京城兵部,一旦战事告急,将会来不及调兵抵御。大元朝看起来国泰民安,一派繁荣,其实内部已经矛盾重重如一团乱麻,百年之积,惟存空簿。

这问题稍有眼力都能看出来,朱宁应能看出来,魏正则能看出来,李赞郑海端他们也能看出来。

可谁也没有直白的去给圣轩帝上奏。

因为他们知道,圣轩帝已经被掏空了身子,他年迈昏聩,处理这些事已力不从心。更何况朝廷以郑海端等人为首,搅的乌烟瘴气,要从根本改变实在天方夜谭。

楚王根本不会在意社稷,他们在意的永远是自身的利益。

见魏正则久久不答,朱宁应也不免有些着急,他也不弯弯绕绕了,直言道:“魏大人,本王也不与你卖关子了,当今局势,你如何看?”

魏正则落棋的手一顿,他抚了抚衣袖,答道:“古往今来,莫不是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若以君为主,天下为客,什么事情都好办多了。”

朱宁应坐直了身子:“比如?”

“富国,强兵,重士。”

“当以何解?”

魏正则不疾不徐道:“青黄不接时官府开仓贷粮,每半年取利二分,随夏秋两税归还。不愿服役的人缴纳一定银钱,由官府雇人。清丈土地,鼓励垦荒,兴修水利,此乃富国基础;乡村民户加以编制,十家为一保,民户家有两丁以上抽一丁为保丁,农闲时接受军事训练,督军府定时裁老弱之兵。官府牧马监养马改为由民户自愿养马,可由官府监马或者给钱自行购买,增加兵马。督制造兵器,由专人审核,以免滥竽充数,此乃强兵;废除明经科,进士科的考试则以经义和策论为主,增加法科。殿试除吏部主考外应让六部都有人参与考核,惟才用人。”

说完,魏正则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朱宁应对他的提议怎么看,他并不在意。

朱宁应半晌才抚掌道:“妙哉!”

“王爷听听便可,若要着实实施,还是量力而行。”

魏正则也不是给他泼冷水,可事实如此。

圣轩帝还没有驾崩,他们谈论的也是大逆不道的话题。且不说朱宁应现在只是王爷,即便日后打败楚王坐上龙椅,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何况楚王背后也有不少能人,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朱宁应喝干了一杯茶水,眉头紧锁,也知道魏正则所言不差。

可如果引他为谋臣,今后所有问题也不会让他一筹莫展。

古有刘备齐桓公礼贤下士,他朱宁应求贤若渴,说来也是一样的。

“魏大人当真不肯助本王一臂之力?”

魏正则不答。

朱宁应也不想他太快做决定,半晌才叹道:“方才得知京城里又变了一番天,父皇宠信丹青子,将跟了他三十年的太监李瑞斩首示众。那谏议大夫秦良甫,如今也不知被谁扣了一顶火耗官银的帽子,本届金科状元秦获灵也被吏部的人指出舞弊,这秦良甫也是个聪明人,若不是他跟了郑海端多年,说不定本王也会提携他一二。”

魏正则一直无甚变化的表情在听到秦良甫的名字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沉声问:“王爷,依你看秦良甫此次可能脱身?”

朱宁应摆了摆手:“魏大人你何必明知故问,那秦良甫之前贪污作恶事情不少,这次摆明有人要整治他。朝中无人替他求情,下场好些便是流放千里,差些估计离满门抄斩不远也。”

魏正则手指微微一抖,落的棋子便歪倒一旁。

秦府孤立无援,她怎么办?

他现下不在京中,想来这事情发生已多日,想到此事,魏正则便忍不住一阵揪心。

“……魏大人,魏大人?”朱宁应叫了他两声,没想到向来深沉的魏正则还会走神。

他道:“本王若没记错,那秦良甫是魏大人少时的同窗?”

“不错。”

魏正则点了点头,随即起身,朝朱宁应拱手一拜,“下官知道王爷在京中耳目众多,想必在此事上帮扶秦良甫一把,应该不难。”

朱宁应想了他千百种要求却没想到是这个,他不禁咋舌:“本王知道你与那秦良甫政见不合,向来敌对,怎地如今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你要保他?”

魏正则叹道:“世事如流水哪有定数,王爷只说肯不肯施以援手?”

朱宁应轻笑一声:“此事会有些棘手,但魏大人能辅佐本王,即便漏出一点马脚,也是笔大赚的买卖。”魏正则道:“王爷太高看下官了,请王爷放心,下官会修书给李大人、项大人,让他们帮忙一二,不会让王爷难做。”

“如此甚好。”

朱宁应食指叩着桌面,抬眼问:“但不知魏大人为何要保全秦良甫?”

魏正则语气一顿,视线落在窗外的紫藤花架上,淡淡道:“顾念同窗之情罢了。”

朱宁应知道他不肯说,便也不再追问。他总算给自己求来第一谋臣,今后再想办法将秦良甫纳入麾下,可谓如虎添翼,雪中送炭也没有什么不好。

五七章 相思

秦良甫的案子要彻查起来不容易。

他虽然现下处在中立,可在朝中为官十来年也不是白做的。李赞等人想要查,下面总有人出来干预;郑海端想要胡乱扣罪名,也有人将他一举一动盯着。

虽然朝上没人替秦良甫说话,可私下里到底有被他提拔过的官员念好,不动声色的暗暗维护。

再说圣轩帝的幺女长平公主,却也不知发什么疯,明里暗里的干涉秦良甫的案子,隐隐约约企图保全秦家,常在圣轩帝面前吹耳旁风,郑海端等人得到消息也很纳闷儿。可她虽然身份尊贵,可到底是后宫女子,说出来的话没几个人遵从,但多多少少也影响了秦良甫案子的进度。

这些漩涡激流,秦良甫都不知道。

他如今瘦了一大圈,躺在病床上,神色疲倦到极点。

张氏给他端水送药,整夜整夜的守在他身边,有时候都忍不住默默垂泪。不到四十的年纪,鬓发间已经抽了银丝,格外醒目。

家中仆人婆子遣走不少,偌大的秦府更显得冷冷清清。

本是四月暮春的大好时节,秦画晴却只觉得彻骨的严寒。她看了看大开的窗户,正准备让锦玉关窗,就见秦获灵提着灯笼从石子小路上走过来。

秦画晴搬来杌子让他坐,问:“这么晚了,你不睡过来干什么?”

秦获灵将灯笼放在外间台阶上,搓了搓手,叹气道:“难道阿姐你就睡得着吗?”

“不管睡不睡得着,这日子总要一天天过的。”秦画晴神色淡淡,她拿起昨日未曾绣完的手帕,重新上了绷子,拿起针线慢慢绣起。

秦获灵知道她说的对,如今秦府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监视之下,他们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