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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宅(15)

她拧开了灯,昏黄的光亮中,看见自己和自己的影子,她不动,影子贴在褐色的墙板上,死了。公鸡在笼子里弹跳,嘴里发出水开的声音。她过去看它,公鸡警觉地立起头,眼圈放得极大,硕大的鸡冠一抖一抖。

你饿了吧。她说。然后往笼子里洒了一小把米。公鸡头也不低一下,依然警觉地圆睁双眼。

你怕什么呢?她嘟囔一句。

转身的时候,她碰到了自己的胸,又想到了它们的事情,还有县长。

不知是夜里几点了。

她端出一碗白粒丸,轻轻带上门,发现这个夜晚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黑,没有一颗星星,没有一扇亮着的窗户。因为对周围环境极为熟悉的缘故,她没有特别害怕。她走出胡同,刚要往左拐,就听见一声并不清脆的撕裂,是撕裂那种近乎腐烂的布料的声音,只是撕扯的力度比较大,因而仿佛只是一拉,就“咝”地结束了。

这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外面的黑暗,她看见梧桐树下有个身影立起来,双手在腰部迅速地动作,像是解裤带,而地下那个影子手舞足蹈,嘴里发出听不清楚的声音。但她听出来了,那是县长在自说自话,但是嘴唇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县长说的速度很快,像和尚念经,像开水壶里冒着滚烫的泡,像急骤而密集的雨点击打乌篷船的竹篾棚顶。

球球听出了县长的焦虑,县长的紧张,县长的恐惧。

县长被立着的身影扑倒了,球球还听见县长脑袋撞到树上的声音,紧接着她看见一团拱动的黑影。

猪日的,叉开腿!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有响亮的一巴掌,也不知拍在哪里。

球球慌忙努力睁大眼睛,希望看清这个男人在干什么,但是,她只看见有一片白色,一会儿被黑影吞没,一会儿露出一点。

县长仍在念经,只是不再流畅,好像被人推搡,声音一挫一顿,只不过和老板娘发出的声音很不一样。老板娘的喉咙里有颤动的音节,像戏子头冠上的珠子,老半天平息不下来。

球球呆住了,把一碗白粒丸紧紧地抱在胸前,全然不觉汤水已经浸湿了胸前的衣服。

她想退回去,腿却粘滞不动;她想跑上前,腿还是粘滞不动。

她想喊,但喊不出来。

那个黑影,像掀泥巴的母猪,一下接一下地拱。

县长嘴里仍在念,被推搡得更为厉害。

球球大气不敢吐,只觉得浑身发热,胸口憋闷。

但是很快,母猪停止了拱动,她看见黑影重新立了起来,两秒钟后,迅速地消失了。

球球才发现胸前的衣服被汤水浸透了。

天气是温和的,她的两条腿却哆嗦起来。

她犹豫着过不过去,像作了贼一样慌里慌张。最后她飞快地跑到县长身边,放下白粒丸,再飞快地逃回了店里。躺下来后,球球双腿的哆嗦扩展到全身,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忽觉浑身发冷,又变成瑟瑟地发抖。她找出被子盖上,一忽儿又满头大汗。

我是不是生病了?它们肿了,肿得像球,我就知道是病了,我为什么不告诉老板娘?为什么不壮起胆子说出来。我要死了吗?她忽冷忽热,满怀恐惧地胡思乱想。接下来她听到了胸腔里那个风箱开始搅动,哐当哐当,像台破风扇。破风扇的声音从她的嗓子里传出来,被过滤了一样,变成另一种声音,有时像刀片划过玻璃,有时像母猪鼻子里发出的喘息,有时又像母亲用火钳在灶里捅拨。

她觉得鼻子呼吸不够用了,不得不张大了嘴,这时响声更大了,那些声音,像得到释放般的马匹,从马厩里奔涌而出。这种声音让她感觉害怕,她企图停止,于是闭上了嘴,结果把脸憋得通红,不得不重新张嘴,更为大口地喘气。黑暗中出现很多蚂蚁,蛆虫一样堆积,像蜂窝里的蜂,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拱动。像小猪们拱花母猪的奶。

她昏睡过去,看见了县长洁白的牙齿。她以为她在唱歌。但是,她听见了,县长在喊救命。县长是朝她喊的,县长喊救命的声音,像唱“九九那个艳阳天”。于是她又醒过来,汗湿透了衣服,粘在身上,被子里一股浑浊的气味。她掀掉被子,汗还没干,人又瑟瑟地抖动起来。

这一天早上公鸡没有打鸣。球球是被一阵擂门声吵醒的。睁开眼,小窗一片亮白,她立即慌了,急速翻身起床,只觉天旋地转,她重重地摔在地上,爬起来,走两步便扑倒在门边。

怎么回事?啊呀,烫死人啦!老板娘伸手一探,惊呀地喊了一声。

球球,你病了呀!老板娘确信她在发烧。

是的,昨天我就想跟你说。你看,这里肿得厉害。球球指了指自己的胸。

你八成是夜里着凉了,天刚刚转暖呢,你就穿那么少。没大关系,我给你煮碗姜糖,喝完蒙头睡一觉,包见效。老板娘很有经验。自那次打球球“下水”以后,老板娘再也不担心球球会把她与林海洋的事情讲出去。

不是,你摸这里,忽然像球一样肿。球球见老板娘没明白她的意思,又说了一遍。球球被林海洋摸了rx房,球球觉得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这个秘密与老板娘的秘密一起埋了下来。

你这傻妹子,你都十几岁了,这里能不肿么?有时会有一点点胀痛,这不是病,是你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我们家的白粒丸特效,把它们催发了呢!老板娘打了一个哈哈,并开始切生姜片。老板娘边弄边唠叨自己初潮的时候,看见莫名其妙的血,也着实吓了回。

女人家都要遇到这些事的,就是比男人们麻烦。老板娘说得球球心宽了,明白了一些,再摸它们时,觉得它们和身体挺谐调的,并没有什么不适。只是晚上眼睛看见的和梦里梦到的,还重重地压在心头,心有余悸。因而在老板娘温情的话语中,就不能自制地全说了出来。

啊呀,哪个畜生,干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听球球说完白屁股和黑屁股,老板娘扔了手中的活喊了起来,似乎遇到平生最让她惊讶与痛恨的事。

连癫子都不放过,真是畜生,那么脏,多恶心呐!老板娘又说一句。

看见这种事,要背时的!怎么能不做噩梦!还有,你半夜三更到外面做什么!老板娘严肃的神情把球球吓了一跳。

球球不明白,既然会背时,那老板娘为什么要她看她和林海洋做那些事?

我起来撒尿。球球撒谎,心不知会怎么样背时,于是追问老板娘。

噩梦连连,生病发烧,这还不背时么?再厉害些的,怕你承受不了呢!老板娘已经煮好姜汤,并叮嘱她趁热喝了。姜汤放了不少红糖,颜色深酱,甜。球球喝完,心里那种很妈妈的温情又升起来了,和姜汤一块,把她的胸窝里填得热乎乎的。

喝完姜汤,按照老板娘的意思,球球在里面的夹间蒙头大睡。老板娘在外头招呼吃客,客气说球球病了,一个人忙不过来,稍微等一等,等一等哟。见外面一团和气,球球也就踏实地睡了过去。球球病的急,好得也快,蒙头一觉,无梦无忧,到中午时分,便觉神志清爽,通体舒畅,果然好了。

你们年轻人,就是恢复得快!我儿子傅寒上回感冒,和你一样,喝完就见效。老板娘颇为得意,夸了夸球球,夸了夸儿子,顺便也夸了夸自己。

傅寒?傅……寒?球球听这名字耳熟,一时想不起来。

是呀,傅寒,人聪明,前程光明,就是我的儿子啦!老板娘笑眯了眼,毫不介意地夸赞起来。

噢,是程小蝶和罗中国的同学!球球终于想起那天晚上,罗中国和程小蝶的对话。

是的呢,妹子,快放暑假了,那时你会看见他的。老板娘眉目舒展,完了立即拧紧眉头又说,程小蝶?你和程小蝶一块玩什么?就她那样,没爹没娘没管教,上初中就勾引我儿子,要不是我发现及时,傅寒现在还不是像她这样,成天在大街上晃荡来,晃荡去了?!老板娘又数落出一件自己得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