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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侵占了我(25)

你还有什么事?石经理接完电话闷头就来这么一句。

我……我?我霍地站起来。与其说是惶恐,不如说是愤怒。我的手指蜷曲,伸直,伸直,蜷曲,我真想握紧拳头狠狠地往办公桌上砸那么一下,我还要骂一句狗日的。可我忽然感觉鱼刺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很不客气地顶了我一下。

妈的!我手指捏着脖子。

你骂我?!石经理眯缝着眼睛。

我?我没有骂你。我说。我是在心里骂医院那老头,鱼刺明明在,他却说未见鱼刺,我到底骂出声音没有,我不知道。

与服装店女老板发生纠纷后,老婆彻底把我打入冷宫,儿子也目睹了我当时逃避的软弱行为,自觉站到与我对立的战线上,表示轻蔑。当然,儿子还有儿子的理由,他认为我对他漠不关心了。那次游玩回来,我并没有吃到老婆丰盛的晚餐,倒是狠闹了一回。老婆认为我表现得很不男人,而且还很外人,眼看着别人欺负自己的老婆,居然扔下她不管,让她孤军作战。老婆声色俱厉,几乎是一笔勾销了我对家庭的辛苦奉献。我说我走了问题不是解决得更快吗?我在那里才是个麻烦,再说,我嗓子的确很痛,说不出话。老婆把眼翻得很白,刻毒地说,别又拿什么鱼刺作借口,废物!我知道老婆指桑骂槐,她忍受不了一个活男人睡在身边像个死人,像个死人还好吧,我还会呼吸,我这些天起不来,除了阳萎还会是什么。被自己的老婆骂作阳萎,这跟我喉咙里卡的鱼刺一样,令我难受。我摔了她一巴掌,很响亮,她像头雌虎怒吼着扑向我,一边用尖利的指尖抠我,一边涕泪横飞,别以为老子真的不知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这老不要脸的,却在办公室里乱搞!

一瞬间,我和老婆都震住了,我们的打闹有片刻的冷场。我觉得我该表现一个态度,我抓着她的两条手臂,摇着嚷着,什么?你说什么?我提起她扔稻草一样往床上摔去。“哐当”一声,我们的高低床塌了方。老婆就势趴在垮了一头的床上嚎啕大哭起来。听谁胡说八道的?啊?说呀,说呀!我又扯起她,把她的脸拧到亮处,好像她脸上会有答案。但是紧接着我颓丧地放下她,我嗓子疼,我演不下去了。我是有点理亏,老婆说的没错,我是在搞窝边草赵燕玲,虽然直到现在还没搞成,只不过相互吃了几回唾液。此事天知道,地知道,我知道,赵燕玲知道,老婆她又怎么能知道?

我把老婆提起来,说,到外面哭去,我把床修整一下。老婆狠狠地摔掉我的手,跑进儿子的房间,“砰”地关上了门。这张被我们折腾了好几年的床,是这样的垮了,我忽然想笑。我其实已经笑了,笑得摇头晃脑。我掀起床单,把它们抱到一边,再掀起席梦思,才发现其实床的架子是松散了,加上刚才的一记力量,就彻底散了架。不知道是我和老婆折腾的太厉害了,还是这床质量不行。床底下积了些垃圾,除了死蚊子、蟑螂和避孕套壳外,还有我的一只突然失踪的袜子。于是我喊了声“老婆”,老婆不吭声,我只有自己打扫。我扫完以上例举的东东,还扫出一张名片:自来水公司,经理,石桐。我纳闷,石经理给过名片我没有?我想不起来。

因为老头那句“睡一晚就好了”,我有了一个充满希翼的不同寻常的夜晚。吃完消炎药,喝点水,静静地看了一会电视。没有人和我争频道,老婆被我摔了巴掌后,好像终于找到了离家的理由,她几乎是并不伤心地捡个包裹就走了,我猜她是回乡下娘家消愁解闷去了吧。儿子把自己关房间里不出来,我敲门,他也不理。我懒得管他,心想过了这一晚,什么都好了。大约十点钟,我就睡了,提前进入“睡一晚”的状态,就可以早一点脱离鱼刺的折腾。说实话,鱼刺到底还在不在,我也搞不清楚了,或者是我失去了感觉它的细腻与准确,或者它真的成了软刺。有时候,似乎还有点东西堵在那里,仔细一琢磨,似乎又没有什么。

早上醒来,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鱼刺。干着嗓子,我吞咽一下,再吞咽一下,刺还在!清清楚楚的在,好像是有一截断在了肉里。我绝望地翻身坐起来,又连续吞咽两下,这回说不清感觉了,只觉嗓子里某个部位有点疼,怎么也找不到刺的位置。又是一个骗局!我怒气上来了,到办公室露了一下脸,急匆匆地赶到人民医院五官科找老头去了,好像我卡鱼刺一事,老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老头花了双倍于上次的检查时间,得出一个崭新的结论:未见鱼刺。不可能吧,我知道它在喉咙里。来医院看病,你得相信医生,相信医学。老头很有耐心。我只相信鱼刺还卡在我喉咙里,你真查不出来?我有点讨厌老头这样半死不活的说话,未见鱼刺。老头的语气像电脑录制的。我看你老花眼了吧,你或许该退休了。我尽量压抑着不发火。建议你看看别的病。老头还很阴损。你再说一遍来听听?未见鱼刺,建议你看看别的病。老头还挺倔。我有点控制不住情绪,拳头就那么对准老头的脸伸了出去,我自己都惊讶了。我看见老头连椅子一起跌翻,嘴角溢出血丝,半天爬不起来。

一路上我的拳头都是紧攥着的。从人们诧异的目光我揣测,我的脸上可能写着愤怒。我不理会这些东西,如果我只能一直听任这根鱼刺的折腾,我就完蛋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回到办公室,赵燕玲说石经理在办公室等你。我一声不吭,绕过赵燕玲的白嫩的脸蛋,带着坚决的速度疾步走进石经理办公室。

找我什么事情?我把我的瘦脸拉长了,逼近了石经理。石经理在我面前的威严已经像“睡一晚就好了”一样,彻底破碎。睡很多晚了,我还是这样地活着,鱼刺还在,老婆离家出走,仍然只能和赵燕玲互吃唾液,我决定与石经理和鱼刺斗争到底。下午开会你知道了吧。石经理叩着烟灰。我不知道。我很严肃地说。哦,你没在办公室。是这样,下午讨论办公室主任人选,你参加一下,就这件事。石经理把烟掐了。

我站在喉咙里,喉咙像空荡荡的隧道,或者自然岩洞,我听见暗水流动的声音。我看见那根刺,像树生长于土壤一样,紧紧地扎根在我喉咙一壁,我拔出了它,它的根须像赵燕玲的头发一样茂盛。后来我又幻想我把手伸到喉咙里,很轻巧地捏出了那根鱼刺。我痛快地看这根折磨我的家伙,它应该像头发一样细,用唾液就能粘住,也像蚊子的嘴,能硬起来插进毛孔吸血。它软的时候,不知它躲在哪里,它硬起来,又让我恨不得挠破嗓门。就是这么一根忽软忽硬的东西,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我也是软的,卡了鱼刺以后,我想都没想过要硬起来。我在老婆面前硬不起来,在石经理面前硬不起来,在赵燕玲面前不敢硬起来。我就这么软乎乎地,巴望“睡一晚就好了”,现在我知道,那都是放屁。从卡鱼刺开始,我没有了吃鱼的欲望,我已经不吃鱼了,我不吃鱼不是个问题,问题是,我不吃鱼解决不了已经卡了鱼刺的问题,我不吃鱼,我不能阻止别人吃鱼。

下班回家,老婆已经在家里晃动,似乎是刚到家,正在把衣服从包里往外拎。老婆休闲得可以,神色坦然,气色也不错。鱼刺好了吧。老婆冷冷地说。没等我回答,老婆又指了指沙发,咱们谈谈。你,到底哪里去了!我不能确信老婆回了娘家。离婚吧,我想好了。老婆并不理会我的疑问,好像她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要闹成什么样子,别吓唬人了。我哈哈大笑,老婆要离婚,她哪里有那个的底气。谁跟你闹!老婆摸出一张纸,啪往茶几上一拍。我捏起来一看,是份离婚协议,协议只有两条,一是儿子跟她;二是房子归她,其它一概不要。我愣了,除了儿子和房子,我还有什么。我手指捏着脖子,喉咙里发出鸽子一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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