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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侵占了我(4)

吕玉喜欢徐鹏在梦中钻进被子里,进入她的身体里。腾空云游,游韧有余,似梦似真,如痴如醉,如鱼得水,如鸟展翅,如饥似渴,最终如愿以偿。酒醉八分,情深十分,出神入化,彻底地放纵。

抿嘴轻笑间,吕玉发现天又暗了一层,开始飘起了毛毛雨,风追逐轻烟如雾,贴着河面来回奔跑。仰望堤岸,两岸长堤远近无人。吕平弱小的身影在低洼处孤单前行。

吕玉已走到了前无村舍后无店的路段,右侧堤坡是大片的坟墓。个别的坟头有蜡烛残迹或鞭炮纸屑,有的还有彩纸灯笼。坟头冷冷的,寂寞无色的,想必是孤身野鬼,倍觉凄凉。

浓云低压,阴雨成雾朦胧了视线,倏忽间,仿佛掉进另一个世界。吕玉在这群面向河水的坟墓前放慢了脚步,眼前仿佛有很多灰色的幽灵在空中飞舞。猛抬头,堤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极似两年前披麻戴孝的徐鹏。吕玉只道是徐鹏来接她了,正欲张嘴呼喊,却发现身影一矮,遁于无形。

想必是睫毛太长沾了雨水的缘故。擦一把眼睛,吕玉有些迷惑。

风大了,且狠狠地推搡了吕玉一把,吕玉才急急地赶路。

回到家里,冷汗加雨水,全身已然湿透。房间里烧一汪明火,洗澡更衣,不知是冷是病,吕玉瑟瑟发抖。看着自己搓洗着身体的影子,故意放慢速度,假想着徐鹏的抚摸。

吕玉甜蜜地笑了。她等待入梦。

·最后销魂·

夜是栖息的鸟,睡了,却又醒着。风,蜇伏,每一片树叶都停止了抖动。黑夜里仿佛隐匿无数偷窥的眼神。寒冷悄然而坚决地渗透。间或有独个的鞭炮声响,不惊夜魂,反倒显得脆弱和飘浮,无奈甚或无趣地归于沉寂。

出奇的安宁与平静,是降雪前兆。

母亲去外婆家了,吕玉推说迟些再去,不肯同往,她哪里舍得与徐鹏相守的最后时光。

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夜晚,徐鹏兴奋地叹息与吕玉欢快地呻吟将是自由的;不必嘴咬被角抑制声响,夜晚的一切,将是不设篱笆墙的花园,将是浪打无需舵手的帆船,抛向激情海洋的恣意,将是痛快与酣畅的。

虚掩的门。

徐鹏在吕玉的梦里穿梭。吕玉回味他的体温,缠绵与柔情。他在黑夜里,创造了一种诡秘销魂的美丽。好多天没见过灯光下或者阳光下的徐鹏,梦幻般虚无,只有指间的余温,唇间的甜蜜,头发衣裳的凌乱及床上的痕迹证明,徐鹏每晚都在她的身边,并且彻夜疯狂。

徐鹏带着淡香而来。吕玉迷醉,黑暗中闭着眼睛,魂游神荡般开始飘浮,慵懒的配合着徐鹏:举臂,脱去上衣,徐鹏尚觉冰凉的嘴渐渐侵占每一寸裸露的肌肤;舒展双腿,极缓极坚定地清除所有妨碍。钻进被窝的徐鹏总是光着身体的,好象他只披着白色的斗蓬,手轻轻一拂,便全部瓦解。有时他会翻到被上,从吕玉的脚部重重的、慢慢地压上来,不让吕玉有一丝动弹,然后狠命地捉住吕玉的手,用嘴牢牢地堵住吕玉的嘴,像个施虐者,热烈地亲吻。在吕玉窒息挣扎时,忽然放松,再钻进被窝,温柔地给予。

“今天你可以不‘退朝’。”轻抚徐鹏脊背,有些潮湿的凉。

“我们再把白天做成黑夜。”徐鹏的唇仍是冰冷。

·狗吠溺尸·

清晨,堤边传来急促而陌生的狗吠声,有几分苍老和沉痛,充满愤怒的控诉。吕玉被惊醒。后门是敞开的,徐鹏并没有留下。异样的白色映入眼帘,房间很亮。好厚的雪!徐鹏离去的失落被下雪的兴奋替代,吕玉几乎是扑向门边,但觉头重脚轻,猝及不防摔倒在地,才觉嗓子发疼,额头烫手,全身疲乏。

桔树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雪地只有黑狗踩过留下的深深的脚印,歪歪斜斜的四处扩散。吕玉穿上棉鞋和风衣,迫不及待在园子里转悠,捧一把新雪,踩一行脚印,划几个大字,或者摇一摇桔树,看雪花纷纷飘落,叹大自然的美妙神奇。

姥姥的坟雪白浑圆。雪冢是美丽的,像什么建筑物。黑洞睁着一只独眼,在白雪中赫然夺目。黑洞之大,能容黑狗出入。

为什么没想过修一修姥姥的坟?迷惑间,吕玉动手堆雪球,尝试着堵住那个黑洞。雪尽泥土现,枯草丛里有褪了色的鞭炮纸屑,洞边几块深红旧色的泥土,如红蜡残迹。吕玉从不曾在洞口点蜡烛,她用食指轻拭,手上便沾了一层淡淡的红,象血。

人血?猫在这里咬到耗子了?黑狗捕获了野鸡?吕玉最怕见血,不由肌肉一阵发紧。她惊恐地朝黑洞迅速地看了一眼,感觉洞里有股回旋的风,冷冷地,直欲将人卷入坟墓。吕玉倒抽一口冷气。

这时,长堤上拥挤了一些人,在议论什么,嗡嗡的谈话声音,听不清内容。仍不断有人朝堤上跑去,有的嘴里还喊着“死人啦,死人啦!”

整个正月的气氛,鞭炮是主要的喧染品。拜祭先人、迎宾送客,阔气点的,放一串“千字头”;最简单的也会放一挂几秒钟就响完的“电光炮”。不知晓谁家来了贵宾,“万字头”燃放的声音不绝。吕玉绕出桔园,从大道走上堤岸,那鞭炮声仍未停息。

“今儿早上我打扫房子,听到楼下一阵狗吠声。”居住河边的村民眉飞色舞,声音激动得发抖。“吕玉家的大黑狗,原来不是哑巴。接着我就看到了飘浮的死尸。老天!”。

这些话在吕玉耳边翻滚着。吕玉直奔河边,挤进人群。

河面微风轻漾波纹。雪白得耀眼。

水边搁浅一具男尸,浸泡得象发了酵的馒头,苍白里透着乌紫;胀臌如打足了气只等刮毛的死猪。脸鼓圆得难以辩认,眼珠子格外突出,立马要迸裂的样子;发黑的舌头咬在齐整的齿缝间;胸前的衣服瘪塌下去,沾有血迹——很明显,死者内脏被掏空了。

吕玉一阵猛烈地呕吐,瘫软在雪地里。

恍惚中听到人们的议论:“这个样子,至少淹死三天了。”

“这条河真邪啊,每年都会死人。”

“听说河里有一种鱼,专吃死人的内脏。”

“作孽啊!徐鹏,这可怜的孩子。”

·阳光下的梦呓·

太阳从云层中迸射而出,蒙盖大地已久的暗色幕布似是忽然间被谁揭去了,村落舞台霎时光彩夺目,明亮耀眼,仿佛突变的剧情,出现崭新而激动人心的画面。天不解人情,在这么悲恸的时刻,居然充满喜剧性地热情;又或者说天公作美,不想渲染人间悲情,遂展笑颜,冲淡悲伤。

白色炊烟袅袅升腾,烟囱旁的雪开始缓缓融化,雪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滑落。滴答的声音,心律一样的节奏,使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带来的凝滞气氛更添几分窒息。

吕玉家挤满了人。徐姓人家挤满了人。人皆默默,不再喧哗。吕玉高烧41度,晕迷不醒,躺在阴暗中暗红的旧式老床上,始终保持舒展的微笑。

阳光照不到北窗,在室外远远的徘徊,把房子的阴影描划在雪地上。雪地只有黑狗和吕玉的脚印,还有桔林深处,吕玉早上划下的徐鹏的名字,竟成了碑文一样的悼念。

开灯。房间里影影绰绰,人言轻微,小心翼翼。好心的邻人烧了一钵炭火,叫来了赤脚医生,搭脉、打针、开药。医生皱着眉头说“病得不轻”。他环视房间,朝桔园瞅了几眼,右大拇指手指循环点击其它四个手指头,然后紧掐在中指上,欲言又止,只是莫名其妙地摇头。

一声不易引人注意的闷响从桔园里传来。吕玉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蓦地发疯般惊坐起来,低首,眼睛朝上看,眼光有些凶狠的怪异。她面无表情地呓语,宛如他人借她的嘴在那里说话。人问话,吕玉默然不答,睛睛向四面瞧着,混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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