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01)

她正想办法打开。

她耳边仍不时扫过一丝疾风,响起尖锐的喊叫,“差货,差货”,她头痛欲裂,拳头紧攥,这些纷乱的喊声子弹般嗖嗖地在身体里穿行。

雨没有断,黑云也没有散尽,整个农场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桔子推开门,浑身湿漉漉地进来时,正在无聊遐想的余少龙猛吃一惊,问桔子是不是找余少虎,桔子摇摇头,说,我知道是你在值班,他打牌去了。余少龙胡须稍微颤动了一下,桔子立即打断他,接着说,我找你。余少龙胡须又颤了一下,笑着说,什么事这么严肃,坐下来说。

桔子把屁股放在床边,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农场么?不等余少龙回答,桔子接着说,为了天天能看见你,我以为离你近一些,我就会快乐,可是面对面的遥远,是真正的痛苦,我真的快承受不住了。

桔子把这点半真半假的事说得极具煽动性,配备以晶莹的即将掉落的眼泪,使余少龙一阵惶恐。桔子打了一个喷嚏,眼泪落下来,紧盯着余少龙的一字胡须,说,我是差货吗,你说,我是差货吗?

余少龙似乎才看见一个真实的桔子,比起周莉的妖艳与任性,桔子的纯真与温驯让余少龙心里有点发暖。

桔子,谁说你差货了,你不比谁差,真的不比谁差。余少龙有点乱。

连余少虎都怀疑我,桔子苦笑,他对我也不好了,我,我打算离开这里。

雨忽地猛烈了,冲掉了桔子原本很轻的声音。

一阵沉默后,桔子大声说,我要走了。余少龙拉住她,等雨停了再走,桔子说,雨停不停,我都得走,我要离开,离开农场……你,能不能,让我摸一摸你的胡子。

气氛被桔子搞得很煽情,余少龙中了招似的动弹不得,桔子一时不知自己的情感有几分真实,几分演戏,也陷入了当时的情景。她的手指头摸了过去。以为这辈子都摸不到的东西,没想到真的就在指下,她有点激动,一激动手指头就难以安份。

雨声大,雨越大,夜越静。这些个东西,仿佛都在推波助澜。

雨停的时候,桔子从余少龙的怀里爬起来穿衣服,想不清发生这些之前,到底是情感的驱使,还是心里那不可告人的心理使然。桔子没有追究这个问题,她很快想起周莉,想起周莉令人生厌的神气,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如今已被她踩到了脚底下。

恰恰相反,桔子从头至尾都没想过离开农场。

婚期在慢慢逼近,周莉和余少龙因为家具的事情产生了巨大的矛盾。余少龙列举了黄色家具耐旧耐碰耐磨等无数优点,极力说服周莉放弃米白色那套。余少龙的突然生变,使周莉莫名其妙,因为当时两人对米白色的选择高度一致,所以周莉仍然坚持不改。余少龙没辙,狠狠地说,你又耍小姐脾气了,哪一件事我没依你,你也依我一次,少任性一回行不行?周莉的火上来了,嚷道,婚我不结了!

吃饭的时候,余父发言了。余父说,我考虑了一下,手心手背都是肉,婚事不能做出两样来,让外人说三道四,新房明年年底能拿到钥匙,如果你们没意见,婚期推到明年。家具嘛,不喜欢可以卖了重打。总之,是喜事,要大家都开心才对。

在座的人都愣了,只听见桔子欢快地咀嚼。

惟愿中年丧妻

似乎是一瞬间就变成这样了:肚子充了气一样膨胀,肌肉下坠,走几步路就喘不过气,脸上的纹路越来越深,头发越来越少,牙齿越来越稀,用膳时牙缝里开始习惯存货,眼球也有些浑浊了,不像二十来岁时那么炯炯有神。唉!中年啊!老齐在兴和餐馆的仪容镜前,心血来潮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有些颓丧地暗叹一声。老齐是赚了不少钱的,闲暇之时,爱上兴和餐馆,和张老板下象棋。张老板与老齐一般年纪。老齐爱上兴和餐馆,还因为他和老张志趣相投,且同病相怜。什么病?老张知,老齐知,其他人,也甭想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早些日子,老齐的老婆失踪过一次,随之失踪的还有银行里的一笔数目不小的款子。老齐当时乱了方寸,长吁短叹,像只失去配偶的鸟,深情地悲鸣。昨天,她说她喜欢市区新开发的楼盘,我说你喜欢就买下来呗!可她今天人就不见了!老齐无数次重复着,好像抓住了爱情的见证。两天后,老齐不得不把皮带往里扣两个眼,以防裤子松垮下来。但是第三天,老婆自己回来了。老齐也不追问,失踪风波,就这么悄悄地平息了。老婆玩一次小小的失踪后,老齐受了些打击,对象棋的热爱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象棋水平大增。老张总是输得眉开眼笑,然后,沏一壶茶,侃一侃,再分头各自忙活。春夏之交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趣事。老张餐馆常养牛蛙,有一只相当精明,只要店里的伙计将那网状的兜儿伸过去,它飞身一跃,不知躲到哪个缝隙去了,根本捞不着它。这只牛蛙以罕见的敏锐和网兜抗衡,它的同伴们相继成了盘中餐,它却日渐肥大。餐馆人称它为蛙王。更为有意思的是,每次老齐进餐馆,蛙王就会呱呱大叫,声音格外浑厚。某个周末,老齐特意观察了蛙王。但见蛙五坐在池中的小石头上,皮肤暗褐,隐透泥土色,后腿的肌肉忽紧忽松,展示它的健美与力量。它圆睁双目,引颈高歌,一见老齐,就闭了嘴,目光镇定,只有喉咙里发出轻微地咕咕声。老齐从蛙王的眼神里看出了它面带揣测的微笑,和一种十拿九稳的信心,好像它和老齐是前世的拜把子兄弟。蛙王彪悍结实,一副性事美满,情场得意的样子,想必不少母蛙们向蛙王献出了贞操。老齐心里冒出这些古怪的想法。过了片刻,老齐又想,蛙王占池为王,一统世界,在食客的嘴下偷生,用智慧与人类的网兜斗争,因而能这般自在与逍遥,细想自己作为一个人,真是自愧弗如啊。恍惚间,老齐听见蛙王喉咙里又咕噜几声,竟像某个中年男人的长叹,老齐一愣,才发现是自己不留神,吐出了长长的一口郁闷之气。老齐似被蛙王看透了般,当时心中一虚,产生向蛙王倾诉的愿望。那时店里无活,伙计们也围着蛙池,也对蛙王略有诧异。他们看一看蛙王,再看一看老齐,想从中找出某种关联来。忽然有人喊道,瞧呀,老齐和蛙王长得多像!一秒钟安静过后,爆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是啊是啊,老齐有蛙相,蛙相富态啊!瞧那嘴,厚薄,宽窄,形状,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嘛!老张开心地描述了一番。老齐领着桂冠般微笑着,他偏过头,从餐馆廊柱上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忽左忽右低首昂头挤眉弄眼地照半天,说,嗯,没错,你们说的没错,我是像蛙王。

下棋前,老齐说,老张,咱们小赌一把,这盘棋我要是赢了,蛙王归我。老张说,老齐,瞧你说的,一会给你杀了下酒就是。老齐连连摆手,哎哎哎,千万别,我要活的。敢情是想与老婆恩爱分享啊。老张长得一副菩萨脸,笑眯眯的。老张啊,你可别后悔,兴和餐馆生意兴隆,说不定蛙王是招财的宝。老张听得哈哈大笑,朝伙计喊道,把蛙王活捉了,一会让老齐带走!棋下到一半,伙计过来了,沮丧地说,老板,蛙王愣是不露面,其它蛙行不行?伙计网兜里的牛蛙乱蹦。老张手中玩着被干掉的卒子,眉毛一挑,正要说句什么,只听得蛙王呱呱叫两声,听起来满怀嘲弄。伙计闻声又向蛙池跑去,还是一无所获。如是几个来回,老齐已将张老板死军,他大笑三声,说,蛙王归我也!然后一把夺过伙计手中的网兜,直奔蛙池。蛙王在抢眼的地方,正襟危坐,腮帮子一起一落,喉咙里咕噜咕噜,斜睨着眼岿然不动。老齐把两掌在嘴边握成一个喇叭筒,学蛙王呱呱叫了两声,蛙王喉咙里的声音更响了一些,老齐再呱呱叫两声,蛙王就亮出了浑厚的嗓音,兴和餐馆顿时蛙声起伏。老齐笨手笨脚地晃动网兜,伙计在一边干着急,快,快,从屁股后面罩过去!老齐停下举着网兜的手,朝伙计意味深长的一笑,慢吞吞地,像舒展长臂一样,充满温情地伸到蛙王面前。老齐就觉得蛙王在等他。说来也怪,蛙王咕咕两声,一蹦,就蹦到老齐的网兜里,老齐就势哗啦一提,姿势潇洒,全场嘘声四起。

上一篇:时间少女 下一篇:盛可以随笔、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