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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11)

曹凤兰对自己的体贴是微妙的,具体是什么,大卵泡说不上来,那种微妙的东西,直往身体里钻,弄全身痒痒,心里痒痒,秘密在心里膨胀,身体的某一处想到达一个地方。他觉得她没把自己当外人,亲近了,温暖了,不设防了。就算是他帮她一桶一桶提水,救活烟土,她说“你把我拿去吧”,也没有这种令他真正酥软的东西。那次他没有“拿”她,他是真的觉得配不上她,虽然她是一个小寡妇,他还是配不上她。若那样就把她“拿”了,也只是她的施舍,几十年都忍了,这次不“拿”也没什么。现在,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老兄要当支书了,自己要是不瘸,理所当然要找一个黄花闺女,还需模样可人的;有点瘸是事实,但还没作废,找个小寡妇正般配。

大卵泡想了一堆,就想“拿”她。曹凤兰说,你别这样,我把你当亲人看。大卵泡说,你嫁给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当然就是亲人了。曹凤兰说,我不能嫁给你。大卵泡胸有成竹,说,先听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曹凤兰纳闷,什么秘密?大卵泡不说,一定要曹凤兰答应守住秘密。曹凤兰表示会将秘密烂在肚子里的。大卵泡酝酿了一阵,毫无必要地压低噪门,道,我老兄马上就要当书记了!

我知道。曹凤兰平淡。

大卵泡发射了一枚炮弹,等待目标击中后的爆炸性声响,没想到是哑炮。

你怎么知道的?大卵泡发射的炮弹经过曹凤兰反弹回来,落在他这边,烫手。

无意间听到的。曹凤兰还是平淡。

等我老兄上任,你就跟我过了?大卵泡很快乐,恨不得风把这秘密往高音喇叭里吹。

不能。

为什么不能,房子都盖好了。

我已经有人了。

不可能,这村里头,谁能配得上你?

真的有人了。

曹凤兰把真炸弹扔到大卵泡的心窝上,他的五脏六腑全炸飞了。五脏六腑全飞了的大卵泡便成了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他叫道,你这个寡妇。

是,我是个寡妇。曹凤兰并不顶撞他。

大卵泡没话了,紧问那人是谁,曹凤兰半个字也不肯吐,大卵泡憋得额头的青筋根根突起,凌乱嚣张,在心里骂道:你是个寡妇,克死男人的背时鬼。

大卵泡在村子里转悠,他想搞清楚谁是曹凤兰的男人,这个想法十分强烈。他从村东头转到西头,从南边转到北边,把单身的,已婚的,老男人,少男人,从头到脚仔细看遍,没发现任何异常。大卵泡感到奇怪,狗日的,和曹凤兰睡过的男人,怎么能装得这么平常。倒是自己,在村前村后溜达的时候,竟有几分心虚气弱。村里男人的眼神都长了刺似的,好像明白他的用意,要么是正眼不瞅,要么就往他身上狠戳。他们似乎早已商量好了,一齐来对付他,既便是那笑着聊天的人,眼睛也是一个劲儿往他的下半身滑。村里的小孩也不对他嘻嘻哈哈了,看见他不是闪避,就是绕路,好像来了瘟神。

难道老兄要当书记的事儿,传开了?都不敢惹我?那也应该来巴结、讨好才是,见到书记,脑袋掉到裤裆里,见到书记的弟弟,怎么能不弯腰?大卵泡自个琢摸一阵,没琢磨明白,心里生出几分难受与寂寞来。

大卵泡感到自己正在消失,从村子里消失,从喂猪打狗声中消失,像一滴水,被土地吸吮干净。大卵泡的心情原本有点坏,现在开始烂,往骨头里烂。他想,他们在侮辱他,那些沉默的、眯眼笑的、绕道的行为举止,他们的古怪神情,都是对他的侮辱。从前他们骂他,喊他大卵泡,怎么着,都当他是村里的人,想想都觉得亲切。大卵泡细长美目越来越窄,几乎只有一条线隙。他心里的恨转至曹凤兰,以及那个不知名的男人身上。那男人霸占了曹凤兰,侵犯了他大卵泡的自由。

大卵泡转了几天,感觉村子没以前大,倒是冲天而长的树,比平日里高出许多,直指白茫茫的天空,细小的叶子密不透风,聚成团状,浮在头项。大卵泡仰头看一会,只觉得头晕目眩,目光在结满苦枣的矮树丛里打个回旋,落在地面,发现自己踩在一堆牛屎上。大卵泡认得,这是队长家的牛拉的屎,只有队长家的牛,才拉出这么一大团,霸了半条道,很嚣张。大卵泡一边在路边的野草上蹭脚,一边骂牛不懂事,屎屙到大路上,一边骂村里人懒惰,这么好的一团牛粪,可以放渔塘,可以埋菜土,总之是有用无害的肥料,居然没人理它,所以糊了他一脚。不过,牛粪是香的。

大卵泡金盆洗手有段时日,现在又动了拾粪的心。

在歪脖子柳树下打了一个盹,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大卵泡知道错过了吃饭的时间。大卵泡经常这样,不知道时间,更没办法掌握时间。他知道老兄从来不等他吃饭。老兄自己吃完,留出一份,热在锅里,他什么时候回去,饭菜都是热的。

日子比较舒坦,大卵泡面色更显桃花,早就认为自己添个把女人,已在情理之中。

曹凤兰家的窗口亮了又灭了,灭了又亮了。一明一灭的窗,好比曹凤兰抛来的媚眼,又似一种嘲弄,把大卵泡心里搞得上上下下,爱恨交加。大卵泡面朝河面,河对岸的风景看不清了,河水闪烁幽光,一团模糊,像曹凤兰的屁股,大卵泡从来没看清过,那只屁股是往上翘,还是向下垂,是大还是小,是扁还是圆,是多肉还是削瘦。不过,这不重要,大卵泡不需要对一个屁股那么了解,也不需要那么具体的一只屁股,他只想知道藏在曹凤兰背后的男人。再坐了一会,这个想法也淡了,他不需要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只想最后一次告诉曹凤兰别错过机会,他是真心的,书记的亲弟弟,全村上下只有一个。

雄心勃勃。大卵泡一到夜晚就雄心勃勃。他慢慢地靠近曹凤兰的住处,感觉自己正带着一个团的兵马包抄过去,拖着一张细密的网,紧贴地面,搜刮前行。大卵泡眼睛钉在有亮的窗户上,好比打了封条,曹凤兰她插翅难逃。

发现自己溜到曹凤兰的后门时,大卵泡吃了一惊,没料到自己这么不君子,只有私通的男人和女人,才会偷摸着走后门。不过,到底是来和曹凤兰正儿八经摊牌,还是听墙脚,大卵泡自己也分不清楚了。到得后门口,他立即隐蔽起来,并且把耳朵支出去,将曹凤兰那个小小的卧室罩住,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声音好比在灯罩里扑腾的苍蝇,不激烈,也不平和。

三十多岁的人了,身材还这么巧,也不见老。做我老婆后,你得藏着点,莫惹那些贼溜溜的人。

我哪会去惹他们。知道你弟弟前几天跟我说什么不?

他?咱俩的事,我还没跟他讲,你告诉他了?

不是。是他,要娶我做老婆。嘻嘻。

他说过这话?我不信。我了解他,他对女人兴趣不大,看都不看一眼。

是真的。我说我有人了,他脖子都粗了。

看来,他是个正常人。

我看不正常,瘸成那样,还想娶媳妇,把你要当书记的事儿搬了出来。

他怎么能打你的主意呢,我的牡丹花。

和一个瘸子同床干那事,想想都鸡皮疙瘩。

他可能根本就干不了那事。

他怎么长个大卵泡,你又不长。

我要是真长了,哪有你的快活?

灯罩里扑腾的苍蝇妥协了,屋里静得出奇。灯光暗了几层,屋外显得明亮许多。

大卵泡闻到脚上的牛粪味,很臭。

大卵泡心里温馨的秘密,轻易地被老兄粉碎了。大卵泡不再往代销店蹭,不去看牌,更不会去那里买东西。以前,既便是想一想,远远地朝那个地方瞄一眼,全身上下都很舒坦,好比有只带体温的手,印在心窝上。大卵泡“狐死首丘”,无论站在村子的哪个角落,心的指南针,总是指向代销店,每一次心跳,都好似扎在荆棘上。他恨那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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