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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12)

大卵泡的细长美目,似乎总被烈日烤成一条缝。

当老兄腰板挺直,四肢雄壮,在宽敞的屋子里哼唱革命歌曲时,那歌声也似一堆刺,扎向大卵泡巴掌大的心窝。

老兄努力干活,搬这搬那,挪东挪西,大卵泡袖手旁观,忍受讽刺。老兄干得越欢,大卵泡越是不快,他脑子里有许多假设:假设老兄瘸着,当着书记,人生还算完美;假设自己不瘸,不当书记,人生也不缺啥,毕竟群众是绝大多数。但现实的安排太不尽如人意,老兄他高大威猛,四肢雄壮,即将扣上书记的大盖帽,收服了漂亮的女人,自己手瘸,脚跛,连个队长都不是,连一个寡妇都套不住。既便如此,大卵泡也认命,关键是老兄与曹凤兰快活的晚上,太不把他当人,甚至把他当做激素来催情,真是一对狗男女。

大卵泡知道老兄倒是托人给他找过对象。由于老兄还未正式上任,大卵泡作为书记弟弟的身份也不能正式启用,老兄的要求很低,似乎只要对方是个母的,瞎的聋的瘸的癫的都无关紧要。老兄从不寻问大卵泡的想法,大卵泡就好比队长家里的那头牛,老兄每天喂点草料,扫扫牛棚,熏熏蚊子就行了。

大卵泡觉得老兄根本不关心他。老兄与村里人一样,认为对于他大卵泡这样的人,住进那么宽敞的房子,每天阳光从窗子里洒进来,铺在身上,人生的幸福就全了。好比队长家那头沉默的畜生,居然想要母牛与爱情,何其荒谬!它发情的滑稽样,也只是好笑的把柄。

老兄只是做做样子,向村里人表示他是个负责的老兄。事实上,老兄的回村,以及他所做的事情,只是使大卵泡越来越意识到自己是个残废。老兄时刻都在强调这一点。老兄的存在,总在造成一种对比,大卵泡被深深的比下去。以老兄为荣的感觉消失了,老兄成了一团巨大的阴影,把大卵泡压得透不过气来。

大卵泡郁郁不乐,怀念拾粪的快乐时光,甚至孩子们的捉弄;怀念在代销店门前看牌的无聊,甚至村民的斥骂。那时的生活很丰富,现在,内容都被抽空了。

大卵泡蹲在家门前。

站在田埂上。

坐在塘旁边。

睡在大床上。

大卵泡心里总生长着烟土那样茂盛的禾苗。春天,曹凤兰撅着屁股插秧,白茫茫的一片,转眼就满目繁华,那茂盛的根部,应该是阴凉怡人的,不知道曹凤兰的头发,是否有禾苗那样的清香与汁液。

茂密的孤独感,在大卵泡的体内疯长。

大卵泡从镇里巅回家时,老兄刚好吃午饭。

老兄说回来啦,吃饭吧,你去镇里干什么,想买什么跟我说,我带回来就行了。

大卵泡把东西放进房间,再拿起筷子吃饭,不吭声。

他回不回答,老兄不会在意。他知道老兄又在说他腿脚不便,在提醒他是个残废。

他早烦了。他忍着。他是个聒噪的老兄。

老兄的举动越来越具有展示的意味。

老兄端起饭碗,扒饭夹菜,总是突出双手的灵活,动作十分夸张。他太卖弄了。

老兄起身、转身、迈步,身体保持平衡,从没有哪一条腿出现闪失,似乎正在接受检阅,跨过门槛的动作也格外轻灵流畅。他太造作了。

老兄挑水时,百斤重担压在肩上,也要故意荡悠出节奏感,脚步弹性十足,仿佛踩在弹簧上。他太得意了。

老兄洗澡时,打一身肥皂,双手飞快地搓洗,最后双手举起一大桶水,劈头浇泼下来。他太挑衅了。

大卵泡尤其嫌恶。

你到镇里干什么?想买什么跟我说,我带回来就行了。老兄洗完碗坐在门口抽烟,重复了一句。

你属牛,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大卵泡从房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条鲜红的短裤,递给老兄,说,本命年要穿红的,避邪。在红短裤的耀眼光芒中,大卵泡美目眯缝。

是么?我自己都没记住。老兄笑了,接过短裤,左看右看,说,行,明天就穿。

大卵泡知道,明早老兄要出工,田里的稗草齐腰深,早该清除,只因老兄起早贪黑在曹凤兰的田里忙活给耽误了。

半夜,月光洒在大卵泡的床头。大卵泡朝里翻过去,没睡着,朝外翻过来,睡不着。过了一阵,他爬起来,高一脚低一脚地到了烟土,一只手轻易地掰开缺口的湿泥,水往外流淌,哗啦哗啦。大卵泡看见曹凤兰饱满的身体慢慢地瘪下去,瘪下去,最后只剩下几根骨头支起布满皱折的老皮。

大清早,大卵泡就到了队长家,要给队长放牛。队长说在牛棚里,你去牵吧。大卵泡弯腰进牛棚时,有片刻迟疑,或许是因为腿的毛病,给人犹豫不决的错觉。

群蚊乱舞中,水牛站在湿泥与杂草里,似乎一夜没睡,两眼血红,巨大的生殖器仍是粉色,比平时长出许多。

水牛不动,见到大卵泡,血红眼睛一鼓,猛然放大两圈,似有恨。

大卵泡虽对水牛比较熟悉,这种眼神却是头一次遇见,他的心缩了一下。

他拍拍年牛背,摸摸牛角,说,可怜的畜生,吃草去。

他牵起它,人前牛后,慢慢地离开牛棚,走向田野。

这一次,大卵泡没有去堤边放牛。他牵着牛,在田埂上走,走到离老兄不远的地方,停下来,放低缰绳。

嚓、嚓、嚓、嚓。水埋头吃草,浓郁的草香味散发开来,露水浸湿了牛的嘴巴,也打湿了大卵泡的脚。

荷塘不过一亩地。荷叶稀疏,零星几朵荷花,色败。

荷塘那边,老兄弯腰劳作,怀里抱着半捆新扯的稗草,膝部以下全没在禾苗里。

老兄直起腰,看见牛,说道,这家伙东西还那么长。

大卵泡紧握缰绳,没答话。

今年收成不行,都旱坏了,稗草长得比禾苗还壮。老兄接着说。

天灾人祸,躲不过。大卵泡声音太小,老兄没听见。

嚓、嚓、嚓、嚓。牛慢慢地吃到了荷塘这边。

你觉得曹凤兰这个女人怎么样?老兄第一次提起她。

不知道。大卵泡把缰绳搭在牛背上,走开了。

再过一阵子,我把她娶过来,做你嫂子。老兄说。他已经上了田,把几堆稗草拢到一块,扔到水牛面前。水牛似乎有些烦躁,对老兄做出拿牛角顶人的姿势。老兄知道,水牛爱耍这种小脾气。

大卵泡脚崴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老兄在荷塘边把手脚洗干净,脱下又脏又湿的长裤,放水里随便搓了几把。穿红短裤的老兄火球儿似的滚上岸时,又看见牛的大家伙晃晃悠悠,便眯眼笑道,看来真得让队长给你找头母牛了!老兄拍拍自己结实的红屁股,脸上浮现身为男人的得意,他迈开人生美满的步子,张嘴哼起了小曲。突然,埋头吃草的水牛鼻子里甩出一声巨响,喷出一股气流,撑开前边两条腿,俯低头,牛角乌光一闪,对准着老兄冲杀过来。

老兄没跑出两步,就发出一声惨叫。

大卵泡回头一望,见老兄如蛤蟆穿挂牛角,四肢正无力弹踢,那水牛又猛力一甩,把老兄扔进三四米外的稻田,没了身影,半晌都没有见人站起来。

堤边隐约传来曹凤兰的破口大骂:是哪个黑良心的,放了你老娘烟土的水,全家人都不得好死……

壁虎

贝九失眠后尿频。贝九略带迷糊,关好房门,一扭头看见一个怪东西,瞬间尿意全无。那东西仿佛印在窗帘上的图纹:头尖朝下,爪子撑开,色肉,通体透明,内脏打破了身体颜色的统一,有深浅阴影。宛如被贝九的目光推了一把,它朝下爬了两步,两粒绿豆大的眼珠子聚了灯光,转得轻快灵活,带有几分狡黠与挑衅。

贝九第一感觉它是壁虎,只觉得胃里翻动,一股闷气堵在胸口。贝九天生恶心不长毛的动物,比如蛇、黄鳝、不干净的人,以及所有刚出生的肉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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