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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13)

贝九不敢多看,恶心;也不敢驱赶它,怕咬。她爬上床,进了被窝,关了灯,做着深呼吸。

壁虎对贝九的干扰,巨大而且压抑,它们似乎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聚拢,再向周围散发,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它的肉感,而且这种肉感里混合着贝九的气味,它甚至就像贝九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贝九和它一样,色肉,无毛裸体,在同一片时间和空间里,脉搏的跳动相近,呼吸的节奏相同。

壁虎那两粒绿豆大的挑衅,已经长成花生米了。想到席梦思铺在地板上,壁虎爬上来十分方便,贝九把伸到尽头的腿缩了。壁虎有可能爬到房顶,突然掉下来,贝九把脸蒙上了。它也许会爬进被窝,顺着xx道爬进肚子里,贝九把大腿夹紧了。

贝九无限地幻想关于壁虎的可能性,最后她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闷出一身汗。她想是否爬起来,穿上短裤和上衣,去拍死它,或者把它赶走。

贝九果断地一把掀开被子,拿起拖鞋,鞋底对准壁虎,“啪”地一下,把它拍成一堆肉浆。它没死。肉浆抽搐。脑袋昂起来,尾巴翘起来,四条腿撑起中间发扁的肉,慢慢移动,空出一个血印。有只眼珠子已经挤出来了,被血粘在眼眶边,有些吊儿郎当的邪恶。它径直朝贝九爬过来,越爬越快,越爬越坚决,没有眼珠子的肉洞越来越大,宛如映着晚霞的沼泽地。

贝九吓醒了,索性坐了起来。

连散发的灯光也是干净的。新房子里充满新鲜水果的味道。葡萄、香蕉、苹果、橘子、水蜜桃,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却又是一味一缕,一缕一味,丝丝人鼻。贝九的情绪刚得到舒缓,身体却被猛然惊醒——太像洞房了,贝九由衷地感觉。贝九是没入过洞房的,觉得应该是这种飘溢水果芳香,而外面人深夜静,一切似乎都在聆听,都在期待的气息。

一种撩拨人的东西,潜藏。那些核桃木家具、韩式窗帘、油漆、木地板,尚散发余味,贝九就迫不及待地搬进来,结束出租房住的无根动荡。从前的生活类似于私奔,当了生活的小妾,如今终于扶正,可以铺开一颗心睡觉,只觉手脚都比原来轻了。有时候男人是家,没有男人的时候,房子就是家,贝九再也不用说“宿舍”这个词了。

唐多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白色的帕萨特,好比一尾健壮的精子,顺着柔韧的xx道滑进,热切期盼与卵子——贝九——会合。一路上的风景,除了潮湿,可以说是阴暗的,他眼里只有这条通向子宫或天堂的路,不断地超过其它的“精子”,那些更为强壮的奔驰、宝马,都显得欠缺操练,败在他的手下。一辆二厢的“夏利”,让他减速按下车窗,朝车内一对快乐的男女竖起大拇指。小“夏利”车背后贴了一句标语:“长大后,我也会成为奔驰”。与贝九的爱情的“小夏利”,能不能成长为“奔驰”?这个问题刷过唐多的大脑。有的爱情,天生就是奔驰,然后渐渐破产,最后只剩下轮子,一堆废铁,最后连夏利的价值也没了。

作为机关的办公室主任,唐多熟知“三个代表”,对党政机关的机构设置与隶属关系了如指掌,一些伟人名人成功人士的大起大落,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对他来说,不是秘密。他从不卷舌的普通话一张嘴就打不住,近乎聒噪。每次见面,他都要向贝九描述路上的交通事故,比如说横陈的断臂,碎在血中的玻璃,四脚朝天的车,像只昆虫。还说场面是热的,或迟或早都看不到,很碰巧。贝九勉强听,兴趣不大,耳朵犹如被唐多的普通话强xx。看在唐多是来帮她监督装修,提供帮助的份上,她听他讲话,权当是对他的回报。心想这世界每天不知死多少人,日出日落轨迹不变,类似于交通事故的死亡,实在是不值得描述的,那甚至算不上悲剧。

唐多不卷舌的普通话让贝九烦,贝九忍耐,如憋尿,他再喋喋不休,贝九膀胱就胀得疼。很难听到他有一番独特的思想表达,他擅长这些泛泛的东西。如果他不是个好人,贝九早就不客气地打断他了。他飞驰一百多公里,从一个城市到达另一个城市,只是帮贝九量一量建筑面积,地形尺寸,买一个水龙头,提醒贝九装修应注意的细节等等。在这种情况下,贝九不得不说,你懂的真多。唐多说他曾经当过一个公司的经理,手下就有个装饰公司,再加上自己原本就是学机械的,建筑设计都搞过,所以,这些东西都是小菜。唐多的话实实在在,贝九既听不出炫耀,也听不到谦虚。唐多的话仅仅是话语本身,索然无味。

有必要镜头回放一下,看看唐多如何强硬挤入贝九的生活。那一天艳阳高照,贝九的浅紫色雪铁龙从珠江边上的江景楼盘溜滑出来,驶入大道,她正换碟,眨眼功夫,车就和一辆白色帕萨特擦上了。贝九从车里走出来,那辆车的主人唐多,屏障般立在贝九的面前,孔武有力,贝九禁不住心惊肉跳。在探讨谁的责任前,唐多迅速地说,肯定是我的责任,我一夜没睡,刚打了一个呵欠,你有相熟的修理厂没有?贝九原以为会有无休止的纠缠,一听就乐了,说,这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太少了。贝九已经知道是自己的失误。唐多一边摸车的伤口,一边说,你骂我傻吧?贝九忽地感觉他是在摸她,手掌黑而结实.和人一样显得厚道,两只大手一定能把她的腰掐牢。

唐多每次来,衣服都是一样,短袖衬衫浅蓝色的,西裤,蓝得变黑,他足足有一门框高。贝九后来才知道他穿的是工作服,贝九很不喜欢。贝九厌恶一切带制约或标签性的装束,因为制约下的灵魂,久而久之,就成了规定的形状。事实上,唐多就是那样的人。他一进门,温度骤增,大约是身上的荷尔蒙激素过浓,而贝九的居室太小,不足以淡化与合理释放它们的缘故。空气十分浮躁。贝九内心的宁静就会尘土飞扬。唐多总是积极地巡视一周,扫描的眼光显示出他是装修的行家里手,再用手敲地板,听声音,手指抠泥沙认真检测,再提些宝贵的意见。贝九心里的烦躁没了,过意不去,觉得于情于理,都该略表谢意。于是贝九说,我请你吃川菜吧。唐多眼睛一闪,那一丝欣喜的光芒,被贝九捉到了。

前几次,唐多看完装修,要请贝九吃饭,贝九懒得花时间听他聒噪,婉拒了。即便那样,唐多作别贝九打道回府时,亦是精神抖擞。事实上,当一尾激情澎湃的精于勇往直前,发现前面只是肛门或者主人在自慰的时候,这尾精子就和他的主人一样沮丧。不过,唐多不会让贝九看见自己的沮丧,正如精子悄然死在绝路,他有信心生产出质量更好的一批。

点了酸菜鱼,辣子鸡丁,上汤苋菜,刚动筷子,铺木地板的来电话,说已经铺好,要收工结账。贝九说人家都先吃饭,完后再结。铺木地板的说,要回去给老板交差,顶多只能等半小时。被限半小时吃完一餐饭,比限时完成一次温存还尴尬。不过,贝九爽快答应了,和唐多确实没啥好聊的,贝九内心里就是想快速完成吃饭的仪式,好比一个妓女不喜欢嫖客在身上碾得时间过长,早泄早收工。

继续吃饭。贝九吃得很快。唐多捏着筷子半天不动。突然,他站起来,说,我先去跟他们把帐结了。贝九话还没来得及说,唐多已经大踏步走了。

唐多走后,贝九一个人坐在饭桌边,看那满碟的菜、两瓶未开盖的珠江啤酒,心中叫苦,不知这顿饭要吃到什么时候。贝九有午觉习惯,这会儿直犯迷糊,只得用热茶把嘴烫了又烫,也趁机把唐多想了又想。唐多六九年生,属鸡,今年已有三十五了,三十五岁的男人,不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隔三岔五地长途奔波,为另一个女人忙活,没企图,似乎说不过去。但贝九也没看出唐多想泡她的蛛丝马迹。如果不是唐多修炼到家,便是贝九对男人尚未看透,要不就是唐多脑子里坏了一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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