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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14)

只胡乱想这么两圈,唐多回来了,额头上热气腾腾,汗水蒸汽珠子般直往外冒。他一坐下来,“叭”儿一声,把啤酒启了,说:搞定,可以安心吃饭了!

贝九根本不喜欢与唐多聊天,反应极淡,唐多居然看不出来,或者是装痴,坚信最终能把贝九放倒?贝九也有点脑袋进水,失去判断。唐多一副所有问题他来扛的热情,毕竟又帮她弄妥一件事。贝九心中的谢意夷平了对唐多的轻度反感,泛起的笑容真实起来。我把钱给你。贝九边说边掏钱包。唐多说别着急,先吃饭。贝九追问多少钱,非要给了再吃。唐多眉头一皱,说,当我给你新居送的小礼物,不要再提了。

唐多不容分说,把两人的啤酒杯满上,喝了两口,脸便现红了,一忽儿红到脖子根,两只眼睛也红了。这时,他喋喋不休于琐事的口封了,话题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人生的沉重与严肃都在那张红脸上结出沉甸甸的果实。

唐多说起他的创业史,如何从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成为成功的民营企业家,又如何沦为普通老百姓,从终点回到起点,仍是端起了国家的饭碗。这个听起来有点意思,贝九的轻度反感没了,还主动问道,企业家的创业史,怎能不提感情生活?唐多稀里糊涂地笑,就把这话题绕过去了。

唐多似乎受到鼓舞,身体形态上有所放松,坐姿与在街边大排档餐馆消遣的人十分接近。他接着说到机关的腐败,十分痛恨,微低着头,红了的眼睛,红多黑少,由下往上看着贝九,仿佛贝九就是一团腐败。贝九被看得一点女人的感觉都没有了,心里发怵,对唐多更是没有把握。

贝九对唐多总抱有某种幻想,期望他不是他现有的样子,期望有深层的东西可以挖掘。按道理,戴着眼镜,一表人才的唐多,应该有令女人欣赏与心仪的东西。贝九轻度失望,轻度反感又浮了上来。她捂嘴打呵欠,夸张疲惫。唐多接招挺快,忙说,对不起,占你时间了。他招手喊买单,又说,和你聊天真愉快,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唐多抢着买了单,把贝九送到楼下,又开车回到另—个城市。

贝九从医生秦聿那里学到一个词:九浅一深。这个词学问很大,光理论不能明白,得有实践。秦聿是个妇科医生,受女人欢迎,尤其是三四十岁的女人,她们的身体问题,能公开的,就在餐桌上提出来,隐秘的,会私底下电话咨询,或者约秦聿出来喝喝茶,顺便面谈。长期搞妇科工作,磨掉了秦聿的阳刚之气(或许他原本就这德性),代之以阴柔之美;一双手,大约是经常漂洗的缘故,尤其修长白净。秦聿说起话来,亦如饭后散步,柔和缓慢,但不失其主心骨。正如某位聪明人所说,最柔软的,即是最有力量的,秦聿以柔胜刚,在三十三岁这年,生长成医学界妇科专业的权威。

贝九觉得秦聿长得像“同志”,也容易被“同志”瞄准。他身高一米七八,眉清目秀,眼光纯净,女人见到他,绝大多数会母性大发,想给他买糖和巧克力,触摸他,爱抚他。秦聿的自恋也是无以复加,对自己的模样分外爱惜。“使君有妇”,秦聿已婚五年,家中妇人一直不孕,检查两人都没毛病。秦聿说大约自己阴气太重,上帝嫉妒他春风得意,串通了观音菩萨,不给他送子。

一群乱七八糟的人聚会,有熟悉的,有陌生的,秦聿算半生不熟的一位。贝九搞不懂,秦聿的专业与秦聿这个人,哪一样是真正吸引女人的关键。对于贝九来说,专业医生医院里大把,上医院看病又不是日常生活,而像秦聿这种男人,倒是不易遇着。他的阴柔换个词儿来说,就是优雅,就是文明,他脸上并非寸草不生,相反整个下巴一片乌青,全胡子碴儿。换个角度读,秦聿实际上挺粗犷。潜伏在优雅中的粗犷,是得到大师控制的叙事,既不流于泛滥,也未过于拘谨。所以,秦聿有“同志”之神,无太监之味,魅力深

贝九比秦聿小四五岁,在他面前,总觉得自己是姐姐,暗底里还希望有个他这样的儿子,应算是母性大发。贝九问秦聿,一个女人流产十次,包括自然、人工、药物流产等等,是否还能生育。大家的问题大多是与切身利益相关,贝九的话引起在座惊呼。有人说,贝九,十次,你太不爱惜身体了啊。贝九申辩道,我一次也没做过。这一下又引出了歧义,有人说,贝九你没做过什么,你还是“处级”干部么?

贝九与秦聿相好,从谈论子宫与流产开始,以至于做正经事时,秦聿也没忘他的老本行。他先把自己剥了,犹如给病人检查前,戴了近视眼镜、听诊器、胶手套,准备了所有的辅助工具,见她还愣着,温和地命令她:把衣服脱了。她脱了。他贴紧她,开始进行诊断。先是用舌头检查了她的口腔,接着用嘴唇聆听了她的心跳,整个过程,像我们去医院看病时常遇到的医生那样敷衍与匆忙。秦聿一直十分冷静,与他身体的坚硬度形成极大的反差。不过,在关键时刻,他才有一点职业精神,显得专注起来。或许是为了认可他的专注,贝九夸张地叫了一声。

他细致地走进她的内部,小心探了几探,说道:

嗯,你的子宫受过创。

你太厉害了,觉得受过多少创?贝九明白他指堕胎。

挺深的创。

有什么不同?

他敛声屏息,捏了捏她的左右rx房。

有没有问题?在一双权威之手面前,贝九紧张,她还真想到得乳腺癌死去的奶奶。

没事,每一瓣都正常。他边说边用力往深里顶了一下。

你通常这么给人看病么。

九浅一深。

什么意思?

和做文章的道理—样。

贝九情绪无法集中,还没来得及投人,谈说间;一切就灰飞烟灭了。秦聿摘下所有辅助工具,洗手,开诊断处方,且如聊起病人的状况般,很自然说起最近的轶闻趣事。贝九擦着身上的液体,恍惚间以为刚做完b超,真做完b超的时候,面对医生擦身上的粘液,她会莫名其妙地害羞。

贝九心里不大对劲,检查工作太过粗糙,似乎医生还有重要的结果没有向她交待,心中空落。她知道,通常来说,医生在看完病后,是得给病人一些心理安慰的。一件东西从水里捞上来,还会断断续续地滴水,一个刚结束缠绵的人,怎么能像从玻璃门里走到玻璃门外那样,立刻划分得干净彻底。

秦聿的病人不少,中途还被电话打断两次。

贝九不满。

贝九怎么看唐多都是一介武夫,斯文不足,鲁莽有余。贝九理想的对象是温文尔雅,且让她欣赏爱慕的男人,比如秦聿。不过秦聿自恋又自私,对女人缺乏细心周到,这一点唐多要比他强出许多。唐多最大的优点是具有献身精神。

唐多匆匆来,匆匆去,一个回合三百多公里,仿佛辛苦的只是踩油门的脚。贝九总在他走后,心里浮起—丝不安。唐多这么任劳任怨,没准只有以身相酬了。这是贝九不情愿的,也是贝九担心的结果。搞装修的以为唐多是贝九的男朋友,而且是个装修内行,不敢马虎,活儿也细致多了。贝九不解释自己与唐多的关系,唐多也不更正,两人的感觉里便有些微妙。贝九因不太喜欢唐多,略觉尴尬与不痛快。而唐多则态度坦然,或者心中正是美妙。搞装修的有事也不问贝九,问了她也不懂,所以直接找唐多,因而助长了唐多一家之主的美妙气焰。

这一周,贝九的装修工程进入高xdx潮,唐多一连跑了三次长途。有些东西本来电话可以解决,可贝九听不明白,唐多又怕她外行吃亏,不放心,搁下手边的事就来了。他显得风尘仆仆。风尘仆仆是他的常态。他二话不说,照旧细致地将装修审查一番,然后带贝九出去购买材料。逛一阵他问她渴不,逛一阵问她累不,逛一阵问她烦不,逛一阵问她饿不。后来见到一条凳子,唐多把贝九挪过去按在凳子上,转身买了水和雪糕。她坐着吃雪糕,他站着喝水。她站起来让他坐,他一把把她按下去,她再起来,他再按,仿佛正谋杀一个溺水的人。他的动作有些粗鲁,贝九不喜欢,但动作里包含的强制的体贴使她无话可说,她突然发现自己能习惯与容忍他的这种粗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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