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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53)

“……把我骗到日本去游山玩水,偷偷给我下药,让我流掉了孩子……为什么我的孩子就只能流进下水道?!他不离婚没关系……他没权力这么做……他不该这么做……”女人语速加快,瞳仁放大,出现歇斯底里的前兆,“他这是谋杀!谋杀!你懂不懂?不要跟我说什么无辜,什么孩子,你不愿意干就少废话。”

“也许……”年轻人说不下去了。

(06)

年轻人不时摸出照片来看一眼,仿佛是为了记住小孩的样貌,内心的矛盾冲撞尖锐刺耳,原来将灵魂卖给魔鬼并非想象的那么容易。他一路犹豫,不觉到了皇家国际幼儿园门口,孩子们正在操场玩游戏。年轻人隔着铁栅栏看了一阵,想到某种血淋淋的惨状,心里一阵哆嗦,他感到腿有点软了,在对面的长椅上坐下来,脑海里滚动着钞票和孩子的脸,激烈的音乐使人群沸腾,尖叫声如洪水覆盖所有,表演舞台像诺亚方舟被托起来……一切仿佛真的只是一步之遥,年轻人隐约产生了一丝幸福感。他又摸出照片来,孩子的脸瞬间粉碎了他的幸福,豪华轿车在他眼前划过一道冷光,他回到不争的现实。

这天周末,中心比往日热闹,除了本市的常客,也有慕名而来的游人,他们对这栋腾空而起的建筑评头论足,那些建筑系的学生来实地考察,对建筑的细节表现特别有兴趣,比如水泥纹路是用什么模板做的,大楼外墙的百叶窗有什么功能,如何使用竹材代替木质,为什么要用环保作为这栋建筑的主题……年轻人两耳聒噪穿过花园,池子里的睡莲也醒着,紫的黄的粉的,闹中生静开得妩媚春光;喷泉稀薄透明,锡纸一样闪着亮光;树下的亭子里有对鸟一样的恋人正相互梳理对方的羽毛。这一幕刺激了年轻人,他埋头穿行,在通往周梦月办公室的路上疾步如飞。周梦月紧急召见,年轻人正好打算交底,这桩肥买卖做不来,请她另觅人选。上楼时他又忐忑了,事关前途梦想,似乎应该再作斟酌,豁出去,冒一次险,改变庸碌的现状。这么犹豫着,年轻人已经进了公司,装在地板下的空调冷风往裤腿里一吹,他从下半身开始清醒,瞬间又拿定了主意,不多想了。

房间里弥漫叶子的清香。长杆烟枪挂在墙上,成了独特装饰。周梦月面色平和,有种雍容华贵的从容态度,她轻描淡写地告诉年轻人,那孩子和他父亲在大梅沙,住在“好日子”酒店808房,后天走。那语气仿佛在说过去的一场雨。她随手将几张旧唱片递给年轻人,说迈克尔·杰克逊死了,这几张老唱片值得收藏。那位漂白了的黑人歌手眼睛漆黑汪洋,舞台下挥舞的手臂像疯长的森林,年轻人的心被杰克逊的目光蜇了一下,血突然热了,他慢慢将手里的照片放回口袋。

(07)

如果是对付孩子的父亲,神不知鬼不觉,心一横就做了,废了这种罪有应得的恶人,之后也不会惶恐,不做噩梦,拿了钱一步步成为出色的音乐人,照样满世界放光溢彩,“不择手段”的意义就是这样产生的。男人对周梦月暗中下药,也是不择手段,不择手段才能彻底解决问题不留遗患。年轻人感到自己与周梦月似乎有了相通之处,他心中蠢动,咬牙告诉自己必须有所作为,再像个娘们一样懦弱,将永失良机。

胆大心细地周密思考后,年轻人投入到本次事件当中,戴了鸭舌帽配了黑框眼镜,在装扮上费了功夫,但行动并无过人之处。男人与小孩寸步不离,年轻人苦于没有机会靠近,焦灼不安时,周梦月打电话告诉年轻人,她约了男人八点半在办公室见面。年轻人明白女人的用意,等到那个时刻,果然轻而易举地带走了房间里独处的孩子,悄悄爬上楼顶,那时候楼下灯光暧昧,人影飘忽,喷泉音乐流淌。年轻人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心脏撞击猛烈,他几次差点跌倒。

那孩子左右看看,问道:

“我爸爸在哪?”

“他等会儿就上来。”

年轻人回答。太阳能架子下藏着西瓜刀,他心里想着废掉他的哪个部位,砍手还是剁腿,挖眼睛还是割耳朵……他发现弄残比弄死更难办,夜里头积攒的勇气瞬间泡了汤。成败在此一举,年轻人突然感到手脚绵软无力,他感到自己干不了这活儿,想放弃算了。

“我要去找爸爸。”小孩说,语气富贵骄纵。

年轻人举棋未定,打算先稳住小孩,但小孩不听年轻人的哄骗,他开始闹。年轻人情急之下,摸出冷光闪闪的西瓜刀,像个日本武士那样竖起刀,自己先吓了一跳。

死一样的静。山里头传来夜鸟的鸣叫声。树叶沙沙地响。大海辽阔迷蒙。

“不要杀我,我给你钱,我爸爸有钱。”小孩突然说道,他比年轻人镇定,甚至还有点老练。年轻人顺势放下刀,他需要酝酿酝酿,蓄足砍下去的力量。

“你老爹是什么人?”“他是董事长。”“哪里的董事长?”

“中恺集团。那一片房子都是我们的……”小孩指着临海山腰,那片黄金海岸线上的豪宅此时万家灯火。

年轻人只一瞥,就瞥见了一百万,一百万是万家灯火之中的一窗微光,是沧海一粟,他脑子一转,计上心来。

“噢……你真是可爱。”年轻人愉快地笑了,“张广贤……是你老爹,这是好事儿……”

“我爸爸一定会马上给钱你。”小孩保证。

“你有一个好老爹……你忍一忍,我必须把你绑起来。如果让我碰到你老爹,我对他就不会这么客气了……某种意义上,你老爹是个坏人。”

年轻人迅速脱下小孩的上衣,撕成碎条,把他手脚捆好,绑在太阳能架子下,说:“现在,给你老爹打个电话。”

电话一通,小孩大呼“爸爸,救我??”年轻人立刻掐了线,往小孩嘴里塞了一团布,封死,说道:“不多,就一百万,等我拿到钱,你老爹就会来领你了。”

年轻人离开浮塔,浑身汗水,衣服紧贴肉身,被捆绑了似地呼吸困难。

10月份了,这个城市里毫无秋意,仍延续盛夏的脾气。年轻人想起了古镇以及乐队的队友们。

他歇口气,给张广贤的电话,警告他如果耍花招,他的儿子就会在某个地方饿死。

年轻人开始进入他平生最激动难捱的时刻,手脚发抖,张广贤答应明天上午九点钟将人民币装袋放在大剧院后门的第一个垃圾桶里,年轻人已经想好了提取办法。他要包辆车一直开到古镇,按下这桩惊天伟业不表,先和队友们喝个通宵达旦。

也许,事情就这么简单……

一场春梦

我还活着,死亡的毒素一直潜伏在我的体内。

我能活到现在,是一个奇迹。

在十六岁的时候,我们决定去一个地方,那是一个毒蛇遍地的山头;山边,有一汪异常澄静的湖水,在那里游泳,皮肤可以永远像青春时一样光滑——到那座山里看蛇和游泳,我们准备了整整十六年。

翻过一座山,我们进入到另一座山里。太阳没有了,阴暗中那条潮湿的路,像蛇一样昂首蜿蜒。或许是雨后不久,或许是日照不到,路甚至有点泥泞,低洼积水里沾满会低飞的蚊子,而高飞的蚊子始终在我们头顶盘旋,并且钻进耳朵、鼻子、眼里,我们不能开口说话,否则我们的嘴里成为无数蚊子的葬身之地。

我的父母又开始唠叨,仍然企图说服我们四个十六岁的女孩停止前进。

简直是无理取闹,父亲捂着嘴,这使他的声音有点含混,受罪,简直是受罪,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是啊,我们回去吧,我们可以到野生动物园去看蛇。我的母亲跟着父亲使劲,她总爱附和。

我的父母不放心我,一定要跟我们出来,这使我感到很不舒服。一路上我已经容忍许多,他们总在我们快乐的时候破坏我们的情绪,比如现在,我们正陶醉在大森林的阴暗里、倾听不知名的虫鸟鸣叫,我们兴奋地希望冲出一只熊瞎子来和我们握手,或者有只大猩猩朝我们摇摆它的屁股。我的三个女同学只是吐舌头或做鬼脸,她们不愿得罪我的父母,因为她们还得常常到我家享受母亲的厨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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