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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52)

“把爱情当作标本收藏起来,那就不一般了。”

“人们多数是选择把它卷起来烧成灰烬,一high方休。”

“我等不及了,咱们现在就去找叶子。”女人说。

“只有奉陪。”年轻人规规矩矩地说。他翻箱倒柜,找到一个手电筒,灯不亮,他取出电池,重新放进去,又拍晃了几下,电筒射出一道昏光。

雨打在伞上噼里啪啦,雨水顺着沟纹流向田野,无人管束的植物披头散发地疯长。周梦月目光紧跟年轻人手里那束昏光。玉米,南瓜藤,狗尾巴草,流水声哗哗地响。

“看来这一带没有了,只有等明天。”年轻人说。

“做什么事都不要半途而废。”女人夺过手电筒,乱照一通。

“别动。”年轻人按住了女人拿电筒的手,“呵,没错,就是它。”

雨水击中那平托的纤纤玉掌,女人的心随叶子颤抖,她惊愕无话。

“摘不摘?”年轻人问。

“当然!”她动手掐叶子。

“要叶尖儿。”

她摘了叶子深嗅了几次,用舌头舔了舔手指上的汁液,没发觉有什么特别。

“其实,吃叶子最有效的方法是阴干卷烟抽,茎叶偏紫色的最好。随便摘一点,明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看在这些叶子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女人挺高兴,“给我讲讲,你吃了是什么感觉?”

“一切都被放大,什么都变得缓慢飘忽遥远。我一个朋友吃多了,伸手拿杯子花了好几分钟。”“快乐被放大了,那就是神仙了。”

“痛苦时吃叶子很危险,尤其是失恋或者受了打击的时候。”

“会上瘾吗?”

“也许。”

四周漆黑,叶子湿润。细雨穿越那束手电昏光,像蚊蛾飞舞。两人衣服已经湿透,回去换了衣服,原打算将叶子阴干再用,女人等不及,自创方法用炒锅将叶子微火焙干,打算用纸卷起来抽。年轻人只好教她把香烟掏空,将捏碎的叶子和烟丝搅混,再重新灌进香烟,压紧,掐掉过滤嘴,告诉她深吸一口到腹腔后憋气,憋到极限再吐出来。女人照办,仅练习往肺部吞咽就花了不少时间与叶子。年轻人熟练地卷了几根,说吃叶子时独自一个人听着音乐效果更好,但对女人来说那太冒险了,更何况她需要指导。

“不来一根?”女人问。

“不。”年轻人摇头,“暂时不想。”

“我想单独呆一会儿。”女人缓慢地说,拿着新卷的几根烟回房。

“没事儿吧?”年轻人问。“没事。”女人答,其实她身上已经热了,心跳加快,脚下有点轻。

“行,请你把门留着。”

雨停了,世界仿佛沉在水底,彻底安静。年轻人心不在焉地翻着杂志,突然听到一声玻璃脆响,紧接着爆发出女人的号啕大哭。年轻人迅速冲过去,只见女人披头散发,摇摇晃晃的,拿什么砸什么,发现没东西可砸便一头朝墙上撞去。年轻人抱住女人,费劲地把她弄到床上,她的脚已经被玻璃扎破,鲜血外涌。女人挣扎着,嘴里怒骂不止:

“张广贤,你死了吗,操你妈,我操你妈。”

过一会,她突然瞪着年轻人:“—你是谁,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家里!”说完张嘴咬他。

女人变得粗俗,年轻人知道女人情绪失控,不敢放手。叶子催发并扩大了她内心全部的痛苦,对肉体的疼痛毫无感觉。

女人继续闹,脸色苍白,眼泪、唾沫、汗水和头发胡乱粘了一脸,发丝后惊惧的眼神仿若女鬼。

“我要打电话,打电话……”女人拿起手机,也不拔号,叫道:“你说呀,你说话呀,你为什么躲着我……你给我一千万我也不会去堕胎!我要孩子,我要这个孩子—”她说累了,转过脸瞪着年轻人,“他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死了,你问他是不是死了!啊—”女人举手要砸手机,年轻人敏捷地抢过来。女人突然变得安静,她把手放到耳朵边,温柔地说:“广贤,我知道你在听,对不起,我太想你了,广贤,我等你,乖乖地等你……好,知道了,我睡觉,现在就睡觉。”

女人惨淡一笑,头一耷,瞬间安静了。

年轻人寸步不离,一夜没敢合眼。

第二天女人倒被自己脚上的血吓了一跳,她对夜晚的行为一无所知,依旧高贵,气质逼人。

(05)

浮塔的楼顶几乎全被太阳能架子占据,它们提供整栋大楼百分之二十的电力,夜里头年轻人总是偷偷爬上来吹海风看星星,有时睡露天觉。他在黑的杜鹃旁边抽支烟,手指朝空中一弹,烟头划出一道弧线,流星落地。这里是年轻人的天堂,他从不在此留下蛛丝马迹。有天晚上年轻人梦见周梦月成了他乐队的主唱,她袒胸露背,待演出完毕便和他在化妆间温柔缠绵,她的肌肤如琴键一样富有弹性,手指触碰即产生悦耳的音符,他因此谱了一首曲子,醒来时还能哼唱,他记下来,等着有朝一日在自己的乐队里唱响。光头老板对年轻人的表现非常满意,他答应让年轻人每周当一回乐队打鼓或弹吉他,甚至许诺他上台唱出他的原创歌曲。年轻人欣喜若狂。光头老板告诉年轻人,他这是冒险自作主张,因为酒吧真正的老板是周梦月。年轻人听了一愣。那时候黄昏的光从玻璃顶窗射下来,酒吧里突然变得明亮。“有些人精神特别空虚。”光头老板低声说,“叶子使他们变得充实。”

年轻人不这么认为,恰恰相反,叶子使他变得空虚,难道这就是有钱和没钱的区别?从云南回来几个月,年轻人没见过女人,办公室总是空荡荡的,听说她到日本出差去了。有天夜里,年轻人在顶楼平台抽烟,见女人办公室的灯亮着,她手握一枝一尺来长的细烟杆,正往烟嘴塞叶子,指法非常熟练,她吃叶子的技巧和天分令年轻人惊叹。女人拉上百叶窗时,年轻人感到她望向他并且朝他笑了。他觉得这栋玻璃外墙的建筑物就像自己的空壳躯体,充满海风与黑夜的呻吟,他又听到了破灭的声响。

后来年轻人接到女人的电话,她软软地笑着,语调温柔,说:

“下来吧,楼顶是不许上去的,我吃了叶子饿得慌,帮我弄几个比萨饼来。”

半夜三更到处打烊熄灯了,年轻人费了很大劲从通风管爬进西餐厅的厨房,弄些了比萨、薯条和水果色拉。见到女人时他吃了一惊,女人胖了,面带富态。年轻人眼看她狼吞虎咽,片刻把东西吃个精光。

“你得控制一下。”年轻人说道。

“无所谓。”女人吃饱了。“我情愿辞职也不想看你这样下去。”“真虚伪。我知道你很想弄一笔钱。”女人喝水,目光挑衅。

年轻人不说话,他感到来自高档办公环境的压迫,他情愿自己是个生意人,和女人谈桩买卖,他早就准备好为了钱将灵魂卖给魔鬼。

“我欣赏不择手段的人。”女人冷清一笑,“你打算一直披着高尚的外衣?”

“呵,也许总得披点什么吧,即使是‘皇帝的新装’。”年轻人油滑地说。

女人顿了顿,说道:“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一百万,不嫌少吧?”

“要我杀人?”年轻人本能地说,女人开出的价格使他的心为之一荡。

“太低级了。”女人哈哈一笑,“死亡不是真正的痛苦,真正的痛苦是生不如死。”

女人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片,指着那个四五岁的男孩,淡淡地说:“我只是不喜欢看到他活蹦乱跳的样子。”

“你要我……废掉一个小孩?”年轻人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皇家国际幼儿园的地址……他住中信红树湾。这是车牌号码。”

“没错,我需要钱,但是……”

“我没逼你,你可以考虑。”

“这只是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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