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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中短篇小说(69)

我对巫镇的感情,比夏季露出河床的桃花江还浅。据说巫镇已经开发为旅游景区,他们挖空心思从腐烂的棺木中掘出几位历史名人,修建了名人们狎妓赏月的水榭楼台、艺术长廊,已经有不少附庸风雅的人慕名前来,其结果变成食客,贪婪地吞噬巫镇的地瓜、臭豆腐、田螺、狗肉、田鸡,以及远近闻名的松花皮蛋,各种垃圾在桃花江上漂流,鱼虾们尽其所能往遥远的地方迁徙,纷纷累死途中。竹工艺品和茶叶销往世界,财源滚滚。人民生活的幸福指数猛然上升。很抱歉我没有请教朱希真教授关于幸福指数的计算方法,在不甚了解的情况下将“幸福指数”送给了巫镇人。

晨曦中那一个薛青萝云鬓高耸长袖飘渺一目十行:肉体是灵魂的形式,灵魂是肉体的形式。灵魂孕育肉体。我纯洁的灵魂,包含着天堂之光,美丽的肉体也想得到这光,快乐的风度和可爱的外表多么和谐,啊,多花必早落,桃李不如松。桃李出深井。花艳惊上春。新人如花虽可宠,故人似玉由来重。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空余床。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犹闻香,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相思黄叶落,白露点青苔……

人面狮身

有些人电视上看着挺顺眼,见真人反差特大。比如骆驼,镜头前西装革履的上半身无可挑剔,很合我意。有一回天赐良机,我竟然在微博上碰到了他,于是彼此关注,一通私聊,转眼就约到了餐桌上。没想到骆驼是个小个子,穿着掐腰小黑西装,白衬衣领子浪翻,上半身煞是端庄,下半身就有点顾不上,简直是过于草率,浅色裤子紧兜裆部内容,裤线压在两颗睾丸中间,勒出一道骇人的缝。我当时心里一声惊呼,此后精神很难集中,总是担心他睾丸爆裂。有片刻我的心里也有一种挨挤压的憋闷,我猜他干那事儿多半不行。

北京饥饿男女多,饭局密,只要勤走动,身体不会落闲。男人年复一年变大叔,小姑娘一茬接一茬长成盘中餐,老牛的草料越来越嫩,小姑娘的口味越来越重。她们宠辱不惊,一出场便睥睨万物,连我这种生于1985年前的姑娘在她们嘴里都成了老女人,这多少有点挫人自信。我有时候想,青春真他妈短暂,仿佛头天晚上睡觉,今天早上就老了,贴面膜也不管用。说实话,我不太在乎上床这回事儿,不是不当回事,而是不想以后的夜晚继续细数自己的失去,我打算把它放在锅里,烧起熊熊大火之后,让它沸腾起来。

我想撇开那种用冷锅子凉拌速食的风气。

骆驼的鉴宝节目我追看了半年,我对古玩没兴趣,只为等他落锤砸宝时,我私处随之震颤的愉悦—对一个从没高xdx潮的姑娘来说,这一点弥足珍贵。我看他手握锤子,温柔又果断,一眨眼就将美丽的赝品砸成碎片,像个杀手一样面无表情,我猜想生活中的他也一定是个去伪存真的纯洁男人。

人往往被某种预设所控制,这种想法变得越来越真实,见证过诸多无底线的人和事之后,我对男人的兴趣落到山谷,如今被骆驼拎到半山腰,进退两难。

一泡浓茶冲至寡淡,需要一个过程。因为先前注入的印象太深刻,仿佛吃得太饱来不及消化,我勉强和骆驼的上半身继续交往,找各种理由进行自我说服。我这个人不喜欢听别人的劝告,但总是落进自己的圈套。我拿出很多理由企图湮没骆驼的下半身,比如他是老北京,像我这种怀着生养一个胡同串子的梦想的女人,遇到一个胡同里出来的男人,立马有点天作之合的窃喜。并且,他有头有脸有文化,这种完全不顾他人死活的锦上添花,谁忍拂其美意?

我们吃过两次饭、看过一场戏剧之后,牵起了手。那手算是我主动牵的。或许也不能这么说。因为看戏剧时,他的左手搁在扶手上,掌心朝上,手指弯曲,像朵花一样开着。这像他裆部的那条中缝线一样,严重影响了我欣赏戏剧的专注。宴客品茶时,朋友的茶杯空了,你会本能地给他续上。那只空着的掌心,像一只空杯子一样诱惑着我的情感良心,它甚至就像夏天的一潭湖水,诱人纵身往里一跳。在戏剧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时候,我忍无可忍,把右手轻轻放进了花心,那朵花立刻闭合,咬紧了我的手,并且开始慢慢地咀嚼。于是,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心那点事儿上了。

这时的骆驼是完美的,他坐着,上半身仪表端庄,发型很潮,前面一绺用定型水抓直了,露出饱满的额头,眉眼也不掉价,眼睛黑亮有神,跟得上趋势,侧面看去,鼻子像冰山一样浮出水面。他上半身散发的气息笼罩着我,有一阵我的手和他的手缠绵交织,死心塌地,我以手心出汗为由抽退,因为我看见高xdx潮在遥远的西伯利亚徘徊,像一个孤独的流放犯,身影既朦胧又清晰。

我们什么也没说,没有人明确关系,他也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没有过分要求。我睡眠不好,他说练书法有好处。他的父亲是个收藏家兼书法家,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每天骑着自行车在乡下收破烂,后来去过海南淘花梨木。他家的杂院里塞满了老东西。他还借给别人一套晚清桌椅摆在西餐厅,那边为了给门庭增色,这边是为了养包浆。骆驼给我说这些是为了告诉我,他敢砸宝是有家学渊源的,普通人容易迷恋完美的赝品,弄碎它,心和手都会抖,而他是决不手软的。

我们去买文房四宝。骆驼有一堆胡同故事,信手拈来,说得很好玩,而我却被他的下半身困扰。他两腿紧夹走在人行道上,高兴时像麻雀蹦跳几步,虽说换了黑裤子,那道中缝还是很分明。我非常不好意思,好像自己的隐私暴露在外。每当有人朝我们走过来,我赶紧低下头,与骆驼拉开一点距离。说实话,我还是愿意和他坐着聊天,看他端庄的上半身陷在圈椅里,捏着我的手,我便感觉高xdx潮在遥远的西伯利亚平原蠕动,像一个孤独的流放犯,身影既朦胧又清晰。

有关笔墨纸砚的知识在路上普及完毕。骆驼说什么好宣纸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熟宣和生宣,一百张为一刀,哪儿的毛笔有名,初学用什么毛的,墨汁用哪个牌子的,这些都很关键,就像找对象要看对方的毛发、皮肤、德行、品性,还要了解经济基础、文化程度。他这么说时,我忍不住看了看他,毛发是黑的,四合院晒不到太阳的缘故,皮肤偏白,连带气质也阴柔多情,像一株潮湿的植物。

有一次聊到香火问题,我问骆驼喜不喜欢孩子,骆驼说喜欢但不会生养,因为把孩子带到这种环境中等于谋杀犯罪,三聚氰胺奶粉、吃避孕药长大的鱼鳖虾蟹、大粪熏制的臭豆腐、地沟油、洗脑式教育??都是他没法容忍的。我故意说他不把自己的孩子当人类,大家不都在结婚造人哺乳,孩子在联欢晚会上唱歌跳舞挺欢快的么?其实,我心里是窃喜的,因为这也是我的观点。有时我和骆驼会因观点不同发生小小的争执,但始终语不高声,我们这种似是而非的恋人,在情绪表达上有着理性的节制。不知道成了夫妻,在感情积垢很深、生活包浆很厚的情况下,会不会拿出各自的枪支弹药朝对方猛烈地射击。

因为骆驼的父亲心肌梗塞去世,我们不明朗的关系停了一阵。这期间我和骆驼的发小汪大头走得密。汪大头是个摇滚乐手,不过至今没有一首名曲,我的朋友也没听说过汪大头。汪大头的观点是这个时代容不下真正的艺术,真正的艺术家注定是孤独的。他傲然走在大街上,长发飘飘,有时扎成一束马尾,在酒吧弹着贝司用感冒发烧过后的嗓子吼唱,让青春叛逆的少女如遭电击。在“愚公移山”酒吧看过他的表演之后,我发现自己是个没有艺术细胞的人,对音乐无动于衷,事后脑海里总是浮现他手淫似的弹着贝司,微弓着腰,仿佛射不出来很痛苦。我邪恶地想,一定是汪大头这个性感的姿势与高xdx潮似的叫喊触到了粉丝的g点,他和她们在想象中交媾,互相鞭赶西伯利亚平原上那个孤独的流放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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