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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爷(18)

作者: 豆儿太岁 阅读记录

“呵,真怪!”凌觉瞥了眼内室,言语间竟约略涩然,“明明都说他凶,却还同他更亲近些。因为我看起来很难取信于人,是吗?”

陈森望着这张始终笑吟吟的面庞,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人事的疏离判断竟然如此狡黠反常。习惯了笑里藏刀,宁愿面对直率的铮烈,而不肯轻信友善。但于真正怀抱善意的人来说,这样的猜疑防备,又何其无辜?

老人自嘲地笑了下,摇摇头:“信不过自己罢了!”

凌觉莞尔:“您很强!”

“使毒方面?”

“小叶说过,您是好老师!”

陈森愕然,旋即苦笑:“臭小子可总骂我是祸害。”

“他还骂我是懦夫呢!”凌觉说完顿一顿,少见地挤挤眼,显得顽皮,“我确实挺鸡贼的,难为的事都推给孟然去挡了。”

陈森突然促狭他一句:“只要别把难为的人也推给他就成。”

凌觉张大眼,哭笑不得:“我就当您是认可我与他并非一人。”

陈森也笑:“老朽其实不太懂,不过看着你和他总是差别甚大,不如就当你们是对孪生兄弟罢。”

凌觉孩子气地歪着头,想了想:“嗳,确实可以说是孪生兄弟!只是我这个哥哥当得不太像样。”

言罢,两人都乐了,气氛愈加圆融,又闲话了不少时候。直到田力进来,请凌觉往县太爷许牧房中一叙。凌觉似也等着人来相邀,起身捋袖掸衣,欣然而往。

临去前方想起来,还自袖袋里摸出只小瓶交给陈森:“这是小叶配给西园的药,不妨也与他试试。”

陈森接下来,好奇问一声:“冯妈妈也?”

凌觉垂眸叹息:“还是一年前受的伤,落下些病根,不能气,说话急了也能堵着心口,一时厥过去。同二郎这病症挺像。小叶配的是救急救心的丸药,药理我不懂,您老看看能不能用。”

陈森恍然,连连称谢。

随后便告辞出来,跟着田力转往别厢。许牧的屋子与李爵分占内院两头,较李爵的更宽敞明亮些。到门口田力就站下了,只请凌觉单独进去。

凌觉倒没有马上入内,侧过身磊落地张开双臂。

田力斜挑眉:“凌当主见外了!”

凌觉依旧摊着手,很是诚恳:“谨慎些好!”

“我不认为有人能易容成你混进来。”

“可我不是孟然。”

“但冯妈妈求的一定是你。”

凌觉颇感意外,一时神情古怪:“你也接受?”

田力抱臂耸了耸肩:“我不是先生,没有因情生妒,不需要找个人迁怒。”

凌觉扶额,忍不住笑出声来:“谢谢!谢谢!”

谢此心能容,此身得容,故人有托,江湖有信!

☆、十一、风吹玉振

自从午后跟田力返回县衙,李爵就瞧着高甪仿佛有心事,很是沉默。

为避人耳目,即便假托高甪是凌觉派来支援的护卫,面容上仍少不得改换一番。李爵玩心重,亲手给高甪贴了一脸络腮胡子,还在他额角糊块狗皮膏药,挎上葫芦整一个铁拐李。非但与高甪熟识的田力一眼认不出来,便是高甪自己对镜自照也是忍俊不禁,李爵更是见他一次就笑得满床打滚。可今天,无论李爵怎么逗,高甪也只是微微弯起嘴角,笑得很是敷衍。

李爵不许两人之间藏事儿,按他坐下,没好气地问:“姓凌的给你气受了?”

高甪温和笑笑,摇头:“没有,他其实挺好说话的。”

李爵垂睑乜斜:“好说话,说的什么话?”

高甪哭笑不得,一把环住他腰:“醋飞了喂!他是谁,我是谁,我俩能说哪样话?他肯趴下,我还怕他尥蹶子呢!可吓死我!”

李爵鼻头里哼一声:“到时候不定谁趴在下头呢!”

高甪笑得腰酸,总算恢复了往日模样,拉李爵坐在自己身前,相拥相靠,好好说话。

“先一桩正经的,你家太爷把底跟人交了,凌觉也同我把底交了,总之主子爷这回是不放心你单个儿跟人拼,要借江湖的手搅和搅和。那道令放在陈老手里而没给你,又一早叫你知道有这道令,里头的意味你琢磨出来了么?”

李爵仰起脸,反鼻子反嘴翻了他一个白眼:“等会儿琢磨,我要听不正经的!”

高甪失笑,依了他:“二一桩也不可说不正经,只是与今次的事应该无关。”他言到此处故意停顿,把李爵扶起来坐好,面对面认真道,“记得我同你提过的开国三武将么?”

李爵点点头:“霜枪白缨的冯家,龙刀斩马的高家,还有单枪匹马一剑破阵的游骑将军厉寒江。”

“你已知冯西园与我是两家后人,当年帝位稍稳,君心却多疑,不少文臣都难自保,我们三家军功卓然,更要急流勇退避入江湖。如今太孙即位日久,周围的耳目渐渐撤了,长辈们觉得这是道信号,便叫我试试去武考。果然圣上赐宴,招我密谈,要我扬帅旗升中军,做他的肱骨。”

李爵嗤鼻:“冯卓就生了冯西园那一个儿子,还不肯出仕,他自己浮浮沉沉,最后因为争风吃醋纠集亲兵械斗被参了一本,好好的太守被革成守将。品秩倒是原样不变,兵权却收了,还贬去玉门那块弃关废守的破地方升牙帐,简直跟流配差不多。”

高甪黠笑:“你当真以为他是被贬?”

李爵冷哼:“前脚离任后脚京师卫营哗变,各路藩王巧立名目起兵勤王,可王孙不止一个,他们各自又勤了谁家的?选错了边,成王败寇,甘苦自食。冯卓三品武将,嘉峪关游击将军府也归他调令,手握二十万精兵,可以说谁家都会想借他一用,也都恨不能赐他一死。”

高甪颔首:“所以他跑了,把机会让给了邱康。”

“呸!”李爵满脸鄙夷,“姓邱的算个什么东西?按兵不动整整一月,首鼠两端四处试探,他但凡有冯卓一半的眼界和洒脱,也不至于被凌疯子连锅端,祸及满门。”

“嗳?你不讨厌全天下姓冯的啦?”

“讨厌啊!讨厌老子鸡贼儿子刁滑,不行啊?”李爵手指头戳着高甪心口,咄咄逼人,“我讨厌一个人,就非得赞美他的敌人吗?敌人的敌人一定是好人吗?他就不能是更坏的混蛋吗?我一辈子不喜欢冯西园,我也一辈子觉得姓邱的自己作死活该不配跟冯卓相提并论,你有意见啊?”

高甪频频点头:“行,行,没有意见,绝对没有!你说什么都对!”

李爵再瞪他一眼,他更老实了,赶紧指天立誓:“姓邱的活该,我也绝没有喜欢上冯西园,我高乐平心中只有一个李仲贤。他最好看,特别洗眼睛!”

李爵凑近去,故作认真:“我瞧瞧这眼里可是干净了?”

高甪拿手撑开睑,瞪圆了给他看:“你看看,两只眼里全是你。”

情话说得俏皮,把李爵逗乐了,一抬手捂住他双眼,倾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红了脸,不许他看。

高甪也不挣,两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将话题拨回去:“凌觉铲掉邱康,不止是他私制假银锭那样简单。”

李爵心头一凛,脑子转得很快:“莫非他是……可你们两家都没有隐姓埋名,他为何要改姓凌?”

高甪拉下他手来,神情肃然:“因为我们退了,而凌家从未退过,他们成了江湖里的王。”

“你是说?”

“陈老为何会有那道令?凌觉因何要遵那道令?若说欠,六年前他扳倒了邱康难道不够两清?若说江湖,凌家只是生意人,才传两代,崛起得忒是迅速了。凌雁洲三十岁之前的经历无人知晓,他仿佛一夜之间凭空现世。建大宅修集镇,无为馆叶家怎许他霸了祖产的半座山,更许他更名风铃镇?多浅多土的名字,还叫满处檐角挂上风铃,巫蛊一般,怪么?异哉?”

李爵不自觉叼着下唇,沉吟半晌,忽幽幽道:“照影寒江落雁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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