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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爷(19)

作者: 豆儿太岁 阅读记录

高甪一时不太明白:“什么?”

李爵抬眸:“厉寒江,凌雁洲,横雨旁风不到头。”

高甪怔了下。

李爵还道:“风不到头,闻碎玉子占风铎,当示警乎!”

高甪面色沉了沉,眸光幽暗:“厉家从未隐过!”

李爵长长吐出口气:“君令不许他隐!”

“好大的一盘生意!”

“好无趣的一个帝王家!”

高甪嗤笑:“哼,真的,好无趣!”

看见田力从内院出来,辛星明白那位所谓的凌家护卫又被单独留在了师爷厢房里。她虽不敢断言其人真实身份,但看师爷的态度和这几日的心情变化,旧识是错不了的。而且是很亲很近的旧识。

关于当年文武状元的逸闻,辛星终究年岁太小不得要领。此番进了狛牙卫亦是来去匆匆,前辈有心明喻暗示几句,也全落在太爷许牧过往的履历上。确不曾料到他身边居然卧虎藏龙,不仅跟着位隐入江湖数十年的狛牙卫资深密探,还差使着能征善战的六品校尉当捕头。县太爷才够到七品,即便原来许牧做个按察佥事有五品官衔,奈何贬就是贬,外人看来,他的仕途早已是江河日下了。孰料,前程渺茫的县太爷身边更添个前任文试状元郎。一官仨从,个个都非等闲,当官当得真是很有派头了。

起先辛星觉得这些人每一个都好厉害,可仔细琢磨又回过味来,明白真正厉害的还得是太爷许牧。于是她不再盯着师爷李爵的一举一动了,转头观察起了凌觉。

之所以如此另辟蹊径,辛星是有她自己一番考量的。

“大人同先生都没那般推心置腹过,他一个迂了吧唧的儒生能信得过江湖人,怎么想都很蹊跷。凌觉很蹊跷,很不简单!”

结果她蹲人宅子外头没过一个时辰,就被田力揪回县衙了。

“人可说了啊,给陈老面子,敢有下回直接让暗哨赏你一顿时雨绵针!”

听完田力转达的警告,辛星不由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嘴上没说,心底里委实后怕,自然不会再去。却又好奇难耐,遂还跑向陈森处,企图套几句有用的蛛丝马迹来推敲推敲。

陈森早听田力回来揶揄了妮子的莽撞作为,正在后厨候着她,见人来了,二话不说先按她在小炉边坐下,逼着人看火煎药。他自己转到了伙房里头,不知捯饬什么物什。

辛星吃瘪,只得悻悻然在矮竹凳上坐好了,兔儿似的乖。

不多时,陈森自里头转出来,手上抱着只小团箕,上头摊放几条肉干。辛星就着香味儿辨一辨,登时咧嘴嬉笑:“黑麂子,有口福了!”

陈森眼角抽动:“嗬,你倒识货!”

“我虽生在北方,但自小跟着姨母长大,久居西南,吃过。”

“烤的?”

“炖的!”

“那你这鼻子还是不一般。来尝尝,藏过冬的肉干,炭火炙了,香,但费牙。”

辛星抓起一块放进嘴里撕咬下一大口,嚼得津津有味,故意显摆了两排大白牙:“您老操心自己的牙口吧!”

陈森横她一眼,挑了块细的搁在嘴里叼着,不急着吃,慢慢咂嘬鲜味儿,慢慢地拉扯闲话。

“三司衙门,按察司隶属督察院,主管刑名,也巡道兵备、防务、学政等,是一省提刑最高官署。按察佥事虽非正职,不过衙门也分轻与贵,按察司的小鬼儿可难缠,能一笔具折咬定黑白。”

“巡察或许徇私,或许贪赃,有时则或许被人当块砸水听响的破石头,哗啦啦激起了水花,端看哪个躲了,哪个吓了,哪个拍手叫好。”

听到此处,辛星插了句嘴:“咱太爷被人当枪使啦?”

陈森笑笑:“五品的地方官,进京述职也未必得见圣颜,挨廷杖的事儿总要乌纱再重些。比如——”

辛星会意:“比如三司正使,或者抚台大人。”

陈森竖起一根手指,做出个噤声的意思。辛星缩了缩脖子,立即压低嗓音:“所以咱大人是连坐?”

陈森摇摇头,也低声道:“上头要推新律,自己不好提,点个知心的在朝上谏言。底下人没怨言便拟细则颁布下去,臣子们蹦跶得高,就索性把知心那个处置一番。廷杖这回事,三板子打死的有,三十板子光打破层皮的也有,一百杖都没打死的,会看眼色的便知道该给谁面子送谁台阶。”

辛星有些糊涂:“却因何把属官给贬了?”

陈森眸光骤寒,抿唇默了默,方凉凉道:“因为一百杖没打死的人,回去躺了两天,暴毙。”

辛星瞪大眼,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新律奏请军政分治,臬台不掌兵权,府兵不得过五千人,不可成牙军。指挥使司盖奉皇命,不见兵符无权调兵。”

“这是……”辛星觉得脑子里仿佛炸响惊雷,“正熙之乱,各路勤王的兵马围困京城,昔日太孙今朝帝极,他太怕重蹈覆辙了。”

陈森用力扯断了嘴里的肉干,用力咀嚼,咬牙切齿。

“佥事监军,太爷手里头按下的人和事,究竟是捕风捉影,还是狼子野心?这三年里,全都看分明了!”

辛星莫名觉得嘴里的肉很硬,硬得带血。

☆、尾声、

清晨的市口渐渐有了人声。夏日天亮得早,也热得快,早市反更络绎。

马千里的第一锅馄饨水滚开了。

第一位客人拖着步子晃进摊档,随便拣张桌子慵懒无力地坐了下来,没有说话。

马千里也不问,数了十枚馄饨投进沸水里。

须臾,又来一高大汉子,径直坐到了首客右手边上。紧接着前后行来一老一少,老的坐左边,少女在对坐,四人正好围成了一桌。

马千里依旧不声不响,回头端起竹篾往锅中推下半盛,心里有数。

先入锅的一碗端上桌,依旧是一勺猪油一把小葱,香得令人起了食欲。

汉子却说:“大早上吃太油,又得吐。”

老者开腔:“由他去吧!”

首客搅着馄饨汤,却瓮声瓮气地问:“确实要走?”

三个人都提着行囊,不知他话里向谁。

老者先说:“就剩一只手了,有人巴巴要给我当孝子贤孙,求之不得。”

一说一笑,几人皆默然。

少顷,少女幽幽道:“你们可以选择暗,我也想继续试试明的手段。”

对面的人抬眸淡淡掠她一眼:“你做得再好也成不了官,你是女孩子。”

“那也要走到尽头再说。何况,我并没有想要做官。”馄饨上来了,她停了话,待马千里回到炉旁,再补一句,“我只想看着,那些做官的、做贼的、做平民百姓的,看这世间的正义都能伸张。即便不能是全部,至少是我遇见的看到的,我要让它得以伸张。”

“凭现在的狛牙卫?”

“现在的狛牙卫,未必是以后的狛牙卫。”

“以后也许不如现在。”

“所以更要抓住机会进去。我纵不得改天换地,也不妨做人眼里一粒沙子,叫他越揉越疼。”

对面的人勾唇哼笑,不再言。

老者听完倒是呵呵直乐:“忻丫头跟小九准合得来。”

少女不无纳罕:“陈老识得九哥?”

老者点点头:“故人遗孤,是我亲自送到熊总跟前的。”

其言慨慨,内中渊源想必又是一番曲折,三人默契地没有追问。

“以后,我就不是辛星了。”

“京城狛牙卫女捕忻然,日后江湖闻名,老朽也可吹一吹这番交情。”

忻然笑笑,开始吃自己的馄饨。

陈森转过脸来还劝李爵:“该交上去的东西早都交上去了,上头迟迟不动,是等一个由头。放着太爷四处招摇,也是为了这个由头。你是戴罪的,我是见不得光的,阿力是无根无系的生面孔,我们仨聚在一起,说好听是委以重任,说不好听就是丢出去送死也不可惜,还不怕咱反过来噬主。此番他们行刺君上功败垂成,便是由头,公然闯县衙是他们内讧了全只想自保,狗急跳墙昏招一个接一个地出。如今高将军携太爷回京面圣,功过相抵,咱的任务也了了,不必继续给人卖命。这一桩一件的前因后果,其实二郎你想得比我透。舍不得散,不是舍不得我们这些人,是你懒得动换,还想继续当坏人恶人罪人,不敢去过好日子。你心里头从来就没想过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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