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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59)

亲眼见着白花花的银子了,人牙子这才将心放回肚里去。他只以为这美貌姑娘是嫌弃腌臜,且那些小崽子养几日也有力气,接回去就能干活了,类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故而很痛快就应下来。

“姑娘且放心,不出五日,小人保管给养的白白胖胖的,只不知到时您是亲自来呢,还是小的送去府上?”

胭脂想了一回,“到时候我再来吧。”

房子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收拾好,且等等吧。

说到房子胭脂就忍不住响起周围科举的士子,而想起他们,又难免联想到远在小莲村的江志……

小莲村。

数十年不遇的大雪封山已经五六天了,虽然村中青壮年都自觉轮流出来打扫,可地上积雪依旧能到成年人的小腿肚,除非要事,已经许久没见过积雪的村民们都老老实实缩在家中,等着寒冬过去。

江志一早就起来了,借着雪光在院中读书,这样可以省些灯油钱。

天气太冷了,往年的棉衣都不大够用,他分明抄书攒了些银两,却都不舍得花,只将棉被裹在身上,一边小跑一边大声背诵,不多时手脚就都暖和过来,额头也略见汗意。

邻家的朱有才刚送了活儿回来,路过他家门口时忍不住出声道:“我家暖和,过来烤烤吧。”

江志笑着道谢,“不必了,我这样便很好,一来强健筋骨,不至于毁在考场上;二来也记得快些,多谢多谢。”

见久劝不下,朱有才也不勉强,又寒暄两句便赶着牛车家去了。

正好朱嫂子的饭也做得了,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朱有才便说起方才的事,十分感慨,“到底是经了事了,发誓必要考出来呢。”

朱嫂子立刻嗤之以鼻,“他也是活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朱有才是个厚道人,不大爱说人长短,闻言就道:“话不要这样讲,先前那女子虽不是好的,江志对两个孩子也还很过得去,平日里抄书的钱大多不都偷着给了孩子们么?为此那隋氏同他吵了不是一回两回,你不还老去拉架么!”

朱嫂子哼了声,倒是没否认,只是又说起那媒人来,“唉,也是他倒霉,那样老实的一个人。给他保媒的婆娘吓都吓死了,不敢出门,只给人戳脊梁骨,你说个什么样的不好,偏偏弄个蛇蝎心肠的来,这不是叫人家绝户么!”

一家人又说了半日,两个孩子只不做声,闷头扒饭。

那边江志先读了一个时辰的书,跑的也大汗淋漓的,这才去周围捡了些柴火,又趁着热乎劲儿,深一脚浅一脚的去邻村老师家里。

老师也不曾想他这样风雨无阻,招呼他痛喝两碗姜枣茶,将那几篇文章都细细读过,脸上便泛起一点笑意来。

“果然大有进步,”他捋着一把山羊胡,用笔在卷子上画了几个圈,“这几处写得尤其好,如无意外,即便你不得头名,也少不了禀粮可吃。”

江志一听,大喜过望,忙一揖到地。

禀粮乃是成绩最优秀的秀才,禀生才能享有的,非但可免费入府学就读,且每月还有一定数额的银子和粮食可领,故而下头的人只把这个称谓禀粮。

须知一县城之内可能有数百秀才,可能被选为禀生的也不过一掌之数,当真少之又少。

老师心安理得的受了,请他起来之后又放软了声音道:“你家的事,罢了,可见果然是祸兮福之所倚,有时候这坏事,也未必是坏事。先前你虽文笔出色,可到底太过和软了些,哪里能入得上头人的眼?早前我便不止一次的说过,你们读书科举,图的可不就是为官做宰么?你只一味和软、迁就,难道就能办成事了么?下有刁民、上有酷吏,哪里是一个和字可以了解的!如今你果然是看开了,不仅字写得越发有骨骼了,文章也立起来,很有些气派,可以一搏了。”

他说的诚肯,江志越发感激不尽,又唏嘘道:“回首往事,学生也自责不已,如今既然悟到,自然要倍加努力。”

“也好,”老师点点头,又给了他一本册子,“这是历年来的三鼎甲的文章,寻常人我是断然不舍得出借的。你且拿回去读熟了,且不说来日你有底气去见你那一双儿女,老师也敢厚着脸皮依靠你哩!”

江志也知这册子难得,喜出望外的受了,果然拿回去细细研读,才学文章越发出彩了。

再说远在沂源府的胭脂,从人牙子那里回来之后,就开始对着新买的料子发愁,连着比划了三天才敢下手,那会儿困扰她多日的新式养颜澡豆,被她命名为玉肌丸的都做出来了!

小小一丸约莫成人半个指头肚大,白底里微微透着粉,用时沾水搓开,香气扑鼻,可清洁并滋润肌肤,去除老皮。不过不可多用,胭脂自己试了,用多了反而有损肌肤,火辣辣的疼,想来是效力太够的缘故。

送到香粉宅当日,张掌柜就忍不住先去后头试了一回,回来后喜不自胜,“果然十分好用,先前我用外头那些澡豆子、猪胰的,要么净完面后紧绷绷的,不多会儿便干到起皮;要么就油腻腻的,好像没洗干净似的。这个很好,既干净又软乎,我呆了好久,摸上去呀,我这老脸还水润润的呢!”

胭脂笑道:“你不知花了我多少功夫!又是磨药又是换方子又是自己似的,光是作废了的那些就叫我肉疼。这一小盒是三十丸,算作一个月的分量,因为用的材料俱都十分珍贵,什么麝香的,光成本就将近一两银子呢!”

之前她做的油胭脂和手脂等成本并不高,同样一个月的分量,顶了天也就四五钱银子,卖却卖一两半,堪称暴利!

张掌柜听后倒抽一口凉气,再看向手中小盒时已是满脸惊惧,“竟这样贵!难怪效果这般拔群,当真没有白花的钱。”

顿了下,张掌柜又对胭脂道:“可那油胭脂等物便已卖到一两半,这个?”

按理说,自然该是贵的,可再贵……按比例,岂不是要三两银子?外头还有多少人敢买?

这哪里是洗脸,简直是往脸上敷银子呢!

就连最“心狠手辣”的张掌柜都犹豫了。

胭脂道:“说实话,之前那钱我便赚的有些心虚,如今若再贵上天去,只怕销路有限。与其这样,倒不如薄利多销。我的意思是,这个也做一两半,即便如此,扣掉人工,一盒也能赚个三四钱银子,并不少了。且但凡买得起的多少都知道些,自然会明白这个是咱们让了利,她们心里也好受些,想来也能拉拢不少回头客。”

说是薄利,可等她熟练了,几天功夫做一回,一回就能装几十盒,这样算下来也不少了。

待到来日雇了人,请他们来做,利润又高了不止一层。

张掌柜听后连连点头,又奉承道:“怪道人家都说须得读书,这读过书的姑娘行事做派就是不同,眼光这般长远!我不过是出个地方,耍几句嘴皮子罢了,既然姑娘你都让步,左右我也是赚,还打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胭脂叫她说的脸红,连称不敢,张掌柜却正色道:“姑娘,你只当我嘴上抹油,没句实话,殊不知才刚我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如今这世道,笑贫不笑娼,为了银子昧良心的事儿多着呢!你还这样年轻,竟能说出那样一番话,如何不叫人刮目相看?”

见张掌柜眼神真挚,胭脂才敢肯定她确实是起了点真心的,倒没继续谦虚,只是幽幽道:“早年母亲在世的时候便时常告诫我,说人生在世,须得将眼光放长远些,莫要被眼前蝇头小利迷了心窍。便是父亲,也并不拘泥,只……”

她没继续说下去,张掌柜却肃然起敬,“令慈果然不同凡响,是个女中豪杰,怪道姑娘也这般出色。”

因胭脂说到自己父亲时,只起了个头就停了,张掌柜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倒不好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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