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有个人爱你很久很久/若远,似近(76)

妈妈宽心地笑了笑:“你这样想,当然最好了。不早了,睡吧。明天初五,到舅舅家拜年,你那小外甥肯定要缠着你疯,赶紧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好。”未若钻进被窝里,抱住暖暖的热水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夜凉如水,寒气袭人,渐渐地,怀里的热水袋失了温度。她皱皱眉头,放开热水袋,转了个身,喃喃地叫了一声:“霁远……”

于是便在此时惊醒,身边徒有一团空虚的冰冷。

她缩回自己已经伸出去探寻的手,压在脑袋下面,耐心地数羊,逼自己睡着。只是她很久也没有成功。

明明知道要恨他,明明已经忘记一切美好,明明在白天的时候谈笑风生,愉快洒脱,可每每到了夜里,她总是不期然地惊醒,发现自己在索求一个人的体温,直到清醒以后意识到她已经再也没有希望找到时,才会觉得有把钝刀,一片一片,一寸一寸地凌迟自己的心。

她在那两个星期里经历了太多,从他在办公室里对她发火,出差去北京,回来受伤在家养病,结婚,回B城,再到离婚,一切都如奔涌的急流,淹得她透不过气。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她成了失了业、离了婚的女人,才赫然明白,她和他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再也不是她的霁远,世上也不会有人再叫她若若。

只是她想不通,那样的心心相印,那样的缠绵悱恻,那样浓得化不开的爱,怎么会在一夜之间,统统离她远去,只留下他绝情的伤害。

只是既然想不通,她便不再去想,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崩溃,于是她很快收拾好心情,让自己不再惦念着他,让生活如常继续。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最近一向是这样,于是未若翻身坐起来看书。时间,是夜里三点半,她在看的是情节刺激的《天使与魔鬼》,丹布朗的小说,气氛紧张,很快让她心无旁骛。

看到六点,书已经读完。她起身穿衣下床。

今天是那家素三丁烧卖过完年开业的日子,她昨天就答应了妈妈去买,上次在医院里没吃成,妈妈一直耿耿于怀。

天色灰蒙蒙的,似乎又要下雪。地上还有些没有融化的积雪,走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那家店就在未若家附近,虽然时间还早,又是过年,但是早有人在门口排队。她已经是第十名朝后了。

她站到队伍里,大家素不相识,却热情地互相打招呼:“新年好。”

她也笑眯眯地打招呼,听前面的阿姨说,她五点多钟就来了,也是给她妈妈来买烧卖的,笑着抱怨这家名声太响,每天又限量供应,来的晚了,都不知道能不能买上。

她刚想宽慰那位阿姨几句,便感觉到身后有股熟悉的气息。

又有人来排队了。

前面的人照例回头说“新年好”,后面的人也轻声应答,无比清晰的淡定成熟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却僵在原地。

寒冷的北风吹得她几乎有些想落泪,可是在这朔风里,她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曾经多么让她着迷心疼的味道。这一刻,她无比愤恨自己的嗅觉敏锐,记忆清晰。

那味道里,还掺杂了别的什么气味,是股浓烈的烟草味。

什么时候,林霁远也开始抽烟了?他是不是也会半夜惊醒,无法入眠,才点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排解寂寞?

她抬手戴起大衣上的兜帽,紧紧揪住帽檐,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回头看见他的脸,便会让这一个多月的坚持功亏一篑。

风渐渐小了,天上却真的开始飘起雪花,一片片乘着微风荡漾下来,悠悠地落在地上。后面渐渐又有人来排队,人多了,队伍也拥挤了,她能感觉得到,他被后面的人挤了挤,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身体,便蓦地往后一退,似乎又撞到了后面的人,再低声地说“对不起”。那股烟草的味道逼近了几分,夹着她夜夜寻觅的体温,猛然间,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温热起来。

他怎么会来这里?怎么会看见她还若无其事地过来排队?他们怎么能够这样一前一后,站得这么近,却假装不认识?

薄薄的雪花落在她的靴子上,很快积了淡淡的一层近乎透明的白色,她紧紧地盯着看了半天,竟然觉得无比刺目。

终于,她无法再坚持下去,等不到烧卖铺开门,便转身离去。

马路上的人很少,她站在斑马线上,怔怔地看着绿灯变红,红灯又变绿。青灰色的天空下,雪渐渐大起来,她的视线,也渐渐充满一片雪白的空茫,那半个夜晚没有睡过觉的疲乏泛了上来,她的心恍惚得好像在空中踏步,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色的帕萨特正穿了红灯,歪歪斜斜地往她面前直冲而来。

等她被已经抵在耳边的引擎声惊醒的时候,眼里只有大光灯刺眼的一团明亮,她没意识到自己应该躲开,却只是抬手去挡眼睛,于是眼前便是一阵黑暗,只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魂魄慢慢飞离身体的时候,却感觉到一丝轻松惬意。

也好,也许从此都不用再恨他,为他心痛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在拥挤不堪的急诊室里,周围走来走去的都是人。

“醒了?”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医生过来,看了看她。

“我……”她坐起来,似乎并没有受伤,只是头有点昏。

“有辆车酒后驾驶还闯红灯,冲着人行道就过去了,差点撞到你,还好有人冲过去拉了你一把。不然你就不是惊吓过度昏过去这么简单了。”那医生检查了她一下,确定她没事,便皱皱眉头说,“大过年的,喝醉的人就是多,这急诊室热闹的跟菜市场一样。”

她渐渐清醒过来,回忆里有一团温暖,曾经紧紧拥在自己身边,熟悉的怀抱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味道。

“那……拉我的那个人呢?受伤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是你男朋友?”这医生很好奇的样子,也不回答,倒是饶有兴趣的打听起来,“听说他把你抱得很紧,摔倒的时候还垫在你下面。”

“那他受伤了?”她一把拽住医生的衣角,急急地问。

“好像有点吧。刚才来过一趟,手上缠着绷带,见你没事就走开了……”

她没等医生说完,便从病床上跳了下来。

医院的急诊室并不大,很多人都是因为吃坏了东西,或者过年放鞭炮受了伤来看病的,身边都有一群陪同的家属,挤得密密麻麻。她匆忙地转了一圈,并没有在人群里找到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又下意识地走到急诊室大厅的门口。落地玻璃门外是一条狭窄的林□,夏日里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此时只剩下干枯的树干,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雪花。

对面的树下有一排长椅,她一张一张椅子看过去,发现离她最远的长椅上,有一个黑色的身影。

林霁远正低着头,从大衣的口袋里掏什么东西出来。

先是烟,然后是打火机。

他抬起左手,护住打火机的细小火苗,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她只能看见他的手腕上有一圈白色,不知道是石膏还是绷带,抬手的动作略显僵硬。

烟雾渐渐腾起,他垂着头,似乎无意识地看着地面,侧脸被缭绕的轻烟遮挡,手却许久没有动作,指尖那点微明的火光在风中摇摇欲坠。

这样的他,她并不熟悉,除了那股以前经常发觉的落寞气质以外。

她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思考过如果看见他要做什么,现在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玻璃门,却迟迟无法动弹,仿佛门外就是万丈深渊。

她怔怔地站在这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看着他低着头,慢慢地把手里那支烟吸完,才站起了身,缓缓地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这边的她。

与她四目相接的那一瞬,他的目光像是闪烁了一下,接着便是一片茫然。他在室外坐了很久,身上已经沾上不少雪花,随着他转身的动作,簌簌地洒落在地面上,宛如一曲低落哀叹着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