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有个人爱你很久很久/若远,似近(77)

他提步离去,似乎不曾看见她一样,脚步缓慢,有一点点蹒跚。

林□上人烟稀少,她盯着他的背影,从清晰到模糊,再到缩成融在一片白茫茫里的一个小小黑点。

她恍惚的推开急诊室的大门,走到最远的那张长椅边,那里的地上,有他刚才坐过时留下的一对脚印。她把双脚放进那对脚印里,寒意从脚底向上蔓延,直没心房。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那一排高大的梧桐树,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视线之内,只留着半空纷纷扬扬的雪花。

第 57 章

过完年,未若回了A城,很快找到一份新的工作,在一家德国出版社里做总经理助理。公司不大,百十个人上下,老板弗兰茨是个标准的德国绅士,三十多岁,刚跟老婆离婚来了中国,还没有开始挺出啤酒肚,身形挺拔,眼睛湛蓝,是狭长深邃的双眼皮。弗兰茨对她很好,开口闭口都是“谢谢”“麻烦”,从来不要她加班,偶尔犯点迷糊,也绝不骂她,只是笑容可掬地说一句“下次注意些”。她很快跟一点架子也没有的弗兰茨变成很好的朋友,上班下班一直嘻嘻哈哈。

她告诉自己,一切美满平淡,只是心上少了一块,无论如何都再也补不起来。

上班以后没几个星期,她陪弗兰茨和出版社一本财经杂志的主编出席酒会,因为是财经杂志办的晚会,来的都是商界人士,谈论的都是收购、股市、投资等等。她觉得气闷,只好端了杯红酒,站在吧台边神游,无意中听见吧台边有两个公司的老板小声地聊天,在说韩氏的产品遇到严重的质量问题,因为牵扯的范围过大,到处有客户索赔,公司已经周转不济,想去银行贷款,偏偏又四处碰壁,眼看就要破产。

那一刻,她心头竟然浮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感。

她曾经还无知地以为,韩苏维对她,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旧日的感情,却没想到,他对她,除了利用,还是利用,一切的通情达理,都是假象。

还好,她都不用恨他,自然有人会用比她大无数倍的能量,烧得他体无完肤。

下一个,会是陆烨钧吗?

得罪了林霁远,怎么会有好下场,她自己不也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忽然间,一个她以前从未来得及想过的问题浮出脑海。

既然林霁远一直都知道陆烨钧的阴谋,怎么会让他们得逞?即使他最后一段时间真的受伤没办法上班,公司里能够接手的人,也绝不只陆烨钧一个。

他并不是个简单的人,他是聪明的不可一世的林霁远,她曾经打听过,虽然Alpha失败的影响不能说不大,但是在过年前那几个星期里,他已经稳住了公司的形势,甚至其他的业务都进行的更加顺利。他只要想做,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又怎么会任由陆烨钧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

除非,他是真的打算用这件事来试探自己?她那天草草地看了一下他送来的第一份离婚协议,里面计划分割给她的财产,已经数目庞大到惊人,再加上这个项目,这个试探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这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见她发呆,弗兰茨好心地施施然过来问她:“无聊了?”

她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还好,挺开心的啊。”

弗兰茨用湛蓝的眼睛看着她,半晌才说:“乔,你好像并不开心。”

她差点被一口红酒呛到,外国人都是这样直接的吗?

“下个月初汉堡有个出版展会,跟我一起去吧,去德国散散心,也许你会好些。”

她感激地笑笑说:“谢谢。展会我一直想去,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不过,我真的没事。”

弗兰茨又看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又问:“是不是我对你不好,你工作的不愉快?”

她慌忙摆手:“当然不是,弗兰茨,你对我太好了。”想了想,又补充说,“比我前一个老板好一万倍。”

弗兰茨笑起来,蓝眼睛里充满快乐。

是啊,弗兰茨比他好一万倍,可惜却永远不是他,不是那个教训完她就后悔,只好拿张停车证来弥补一下的他,不是那个在年会上只说“谢谢你”,回去的路上却偎在她怀里攥着她不放的他,不是那个轻描淡写说“以后不许叫我林总”的他。他有时会让她连工作都无法顺利集中精神,只因为他曾经是她的老板。

去汉堡的飞机上,她跟弗兰茨坐在头等舱里喝香槟。

“乔,还好你以前当过空姐,认识汉莎航空的人,否则我们也没机会坐头等舱。” 弗兰茨眯着眼睛笑。

“连总经理出差都要坐经济舱,我们公司真的这么穷?”

“经济情况不好,大家都要省一点。” 弗兰茨不以为意地摊摊手,“说说看,你做空姐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好玩的人?”

她怔怔地看着手上淡金色的香槟,心底里仿佛有扇避之不及的大门忽地被他一脚踹开,掀起满地尘埃。黯淡的灯光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蒙眬了一秒,恍惚的眼神,落在舷窗外茫茫无际的天空中。良久,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小声地说:“遇到过一个脾气很坏的客人,他以前是我的学长,后来就成了我的老板,男朋友,丈夫,前夫。”说着,她转头看了弗兰茨一眼,“怎么样,这个戏剧性的故事,你还喜欢吗?”

“乔。”弗兰茨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说:“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与众不同的。你现在能这样说,更说明你是个聪明的放得下的人。”

未若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觉得她能放得下?他们都看得到她笑语嫣然的样子,却看不到她夜夜惊醒的恐慌。

“那是,你们德国人那么崇尚理性,我学了几年德语,总归学到点皮毛。”她笑着关灯,准备睡觉。

德国的日子过得轻松舒适,弗兰茨出席会议带着她,却不用她具体做什么,在一边听着就好,汉堡的春天,有波罗的海吹来的温暖海风,云淡风轻。

最后一天晚上,弗兰茨邀请她去看话剧《浮士德》。她推辞了一下,实在不愿意扫他的面子,只好跟了去。

舞台设计独特华丽,演员个个演技精湛,她很快陷入剧情,看着浮士德和靡费斯特一路的经历,看着他被魔鬼迷惑,在寻找真理的路上认识天真可爱的姑娘甘蕾青。

当甘蕾青那段著名的纺车边的独白开始的时候,她的心突然一颤,接着便开始无规律地乱跳,下意识地抓紧了座位的扶手,脱口而出地跟着念这首诗的中文版:“我的心儿不宁,我的心儿沉沉,我再也静不下心,我再也不能。哪儿没有了他,哪儿就是荒郊,这整个的世界,就如一座囚牢……”

忽然间,她再也无法抑制地泪如雨下。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便是一座囚牢,因为她无时无刻地把自己困在回忆里无法自拔,她自欺欺人地说自己没事,说自己恨他,可是她根本已经恨不起来,她只是想念他,想念曾经跟他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想念最后都成了梦境一般的幸福美好。

她冲出剧院,坐在门口的喷泉边上放声大哭。

弗兰茨吓得追出来,蹲在她面前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不出话来,只好抱着自己的胳膊一直哭,哭完了,擦擦眼泪说:“弗兰茨,我们去喝酒吧。”

弗兰茨一愣,转而大笑说:“我知道码头边有一个酒吧,环境很好,你一定喜欢。”

她只喝了两杯啤酒就已经醉了,弗兰茨好心地开导她:“男人总会保证说永远爱你,但是经常做不到,看开点。”

她惨然一笑,轻飘飘地说:“弗兰茨,他没说过要永远爱我,他只说会陪我到我离开他的那天,他真的做到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酒陡然醒了一半,怔怔地看着手上的啤酒杯发呆,弗兰茨再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响在耳边的德语陌生极了,嗡嗡地震得她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