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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没有花(16)

“高正铭条件这么好,你还一副死相。不晓得现在好男人多吃香啊?”陆晚云妈虽然已经在床上睡下了,却并没有要结束训话的意思,“你就跟你那个爸爸一样!穷清高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提到她爸,陆晚云就忍不住低声打断了她妈:“爸爸都去世那么多年了,你就不要再说他了好吧?死者为大啊。”

“大什么大!”陆晚云她妈放大了声音,“我一辈子都被他耽误了呀!你可要吸取我的教训,别的都不要紧,感情再好又有什么用?嫁人顶顶重要就是经济条件……高正铭现在是什么级别?一年赚的钱有你的五六倍了吧?”

陆晚云转身面对着沙发靠背,把脸都埋了进去。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会看到爸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书,喝茶,听广播。

当时她还觉得奇怪,为什么爸爸会不论严寒酷暑都喜欢待在四面透风的阳台上。现在她则只恨自己的房子太小,连一个让她藏起来不被打扰的空间都没有。

“我跟你讲,男人都是一路货色,没结婚都花好稻好,结了婚都是一样的,那么还不如找个有钱的……”

窗外传来雨滴无休无止打在金属顶棚上的噼啪声,混合着同样无休无止的唠叨声,陆晚云根本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她妈回苏州以后,还是隔三差五就要打电话教训她半个小时,将高正铭、徐家汇、一百平方这些关键字反复组织成一段段对她毫不留情的□□。而她一旦表现出一点点不耐烦,就会遭到歇斯底里的咒骂。

对于陆晚云来说,这个季节就像是一场绵密而潮湿的噩梦,她已经分不清把她的心淹在水里喘不过气的,到底是停不下来的雨声还是她妈的唠叨声。

只有周末跟蒋一澈去看房的日子,是阳光明媚的。

蒋一澈可能是晴天宝宝投胎的,只要是约了他的日子,老天一定会放晴,哪怕前一天晚上还一副要下雨下到宇宙尽头的样子。

他没有经历过江南的梅雨季节,不知道阳光对于这一两个月来说,是一种多么稀缺而喜人的资源。他也不会知道,靠说话为生的陆晚云,会多么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每一个下午,每一个不怎么需要说话的下午。

跟他在一起时,因为要替他头疼房子的事情,跟那些无良中介斗智斗勇,她几乎全忘了自己的烦恼。

而他连性格也是一个十足的晴天宝宝,仿佛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好感。

他们的活动范围一直在原来的老法租界里,这里汇聚了近百年前的各式小洋楼,琳琅满目的潮店,散发着奶油和咖啡香气的甜品铺,还有抓住阳光、在室外聊天吃饭的各色人等,是这个城市最生机勃勃的区域。

而穿睡衣出门买菜的大叔,长歪了的梧桐树,熟食店门口挂着的烤鸭熏鹅,专卖旧书的小破书店,蒋一澈都要饶有兴致地看两眼,也会问陆晚云一些诸如“这些手臂上戴着一块红布的阿姨是干什么的”之类的问题。这个城市里陌生的一切在他的眼中仿佛都是有趣的,好玩的,亲切的。

他与蒋一清虽然一个温和明朗,一个天真娇憨,但一看就都是条件优越的家庭里出来的孩子,自信,坦荡,落落大方,天生就那么招人喜欢。

所以当中介通知她本来要带她看的最后一套房子已经先一步被人租下来的时候,陆晚云真的失落了。

她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坏消息告诉蒋一澈。

符合蒋一澈条件的房子本来就不多,这几个星期以来,他们已经把能看的都看过了。蒋一澈稍微能看上的就那么一两套——当然,它们的租金都贵得离谱。

所有的中介都一致地套近乎叫她姐,每天给她打无数个电话推荐一些毫不沾边的房源——虽然他们都已经有了蒋一澈的微信,但还是都偷懒地非要打给陆晚云。她也只得再给中介们当中介。

中介半个小时后又发了一套新出房源的照片给她。

这套不用蒋一澈看,她就首先没看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中介当天下午改去看这一套。

☆、4-陆晚云-3

果不其然,蒋一澈只是面带微笑地看完了这套房子,连一个问题都没有问。

看完了这最后一套可看的房,陆晚云和蒋一澈两个人都陷入了无限的迷茫中,跟中介告别了以后,站在路口无所适从。

蒋一澈指指马路对面一间人头攒动的咖啡店,拽住陆晚云的手肘过了马路。

陆晚云本来是个非常忌讳身体接触的人,跟女孩子都要情不自禁地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可是蒋一澈让她破了例。

因为他不能说话,所以肢体语言就频繁很多,需要不时地拍拍她的肩,拉拉她的胳膊什么的,她表示理解,也不好意思躲开。

最重要的是,她不觉得他的触碰像其他人那么惹人嫌。

他的体温永远是暖暖的,似乎比别人要高一些,有时走得离他近了,她觉得自己都能感觉到他在散发着一股暖意,像是一个小太阳,而这股暖意又好像蒸腾出某种好闻的味道,那么清新健康,像是刚洗干净晾在太阳底下的一块白手绢。

陆晚云是个特别怕冷的人,但自从那次跟他一起坐过观光巴士以后,她就发现自己在他身边时总是忍不住要卷起袖管,好像被他的体温带得整个人都暖了起来一样。

走进咖啡店,蒋一澈照例先陪陆晚云找好座位,看她坐下,才又折回柜台去买饮料。

蒋一澈端着饮料回来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纸笔,像小学生一样一笔一画地写了三个字:馥芮白,然后面有得色地拿给陆晚云看。

陆晚云笑着对他竖起大拇指。

他们俩第一次一起喝咖啡时,蒋一澈执意要去买饮料,问陆晚云要什么,陆晚云写下馥芮白三个字以后,他愣了一下,盯着她手机足足看了好几秒。

他买完陆晚云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馥芮白是个什么东西,甚至前两个字都不太认识,在柜台那儿对着菜单研究了半天,才战战兢兢地买回了一杯第三个字是“白”字的咖啡。

“原来flatwhite翻译成中文这么复杂。”他很虚心地去查馥是什么意思,芮又是什么意思,还认真学这两个字怎么写,又问陆晚云为什么flatwhite要翻译成这么复杂的三个字。

陆晚云答不上来。她只知道这三个字是音译的,而她也听蒋一清说过,蒋一澈对中文的发音不太了解,所有的汉字都是靠硬记字形认识的。

后来每次喝咖啡时,默写馥芮白三个字就成了他们俩的一个无聊小测试。

其实陆晚云更介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观察了好几次,他每次一个人去点单时,都是开口跟服务生讲话的。想到他平时应该一直都是跟蒋一清说英语的,她就充满了好奇:不知道他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

可惜的是,虽然已经见了好几次面了,她还是没有机会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现在已经没有房子可看了,所以下一次见到蒋一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不知道雨会不会从明天开始,一直下到明年。

这个她最近唯一正能量的来源,大概就要跟她告别了。

她心不在焉地喝着咖啡,看着蒋一澈把刚才写字的纸拿在手上,折了起来。

他的手实在是很好看,手指比常人修长很多,指节也不明显,线条细腻流畅,折起纸来的动作简直像一首灵动的歌,陆晚云情不自禁地就一直盯着他将那张便签折成了一艘小船。

他折完了,自己看了看小纸船,毫不在意地就准备把它捏做一团扔了。

陆晚云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来,在桌上小心地按平了船身上的褶皱。

他愣了一秒,接着便露出了笑容。

她反而有点不太好意思了,把纸船往他那边推了推,他则又推回来,她便心领神会地打开包,仔细地把小纸船收进钱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