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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没有花(51)

上一次蒋一澈回去之前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他很难留在这边。何况现在蒋一清已经不在了,他已经没有了留下来的最大理由。

她时刻都在纠结要不要去看看他,给他送点吃的,或者陪他说说话,但事到临头总会失去勇气,最后只化成一条消息,问问他吃饭了没,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帮忙。而他的回答永远都是挺好的,他一个人挺好的。

那种想见又不敢见的心情几乎将她整个人撕裂开来,每日里都是浑浑噩噩的。

☆、12-陆晚云-2

新年后的那个星期,一波史无前例的寒潮南下了,上海的气温降到了陆晚云绝少体会过的零下八度。

她有点担心普希金纪念碑那儿的流浪猫会不会被冻死,下了班顶着寒风想去看看它们怎么样了。

没想到在那里又看到了蒋一澈。

他背对着她来的方向,正在往花坛里放几个纸箱,每个纸箱里似乎都塞了一些保暖的东西。

半夜的马路上没有别人,陆晚云看着他微弯着腰的清晰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迈不开步,反而往角落里躲了躲。

他穿得有些单薄,身上是每天都穿着的那件黑色大衣,在这种温度里应该已经不够御寒了,也没有戴围巾手套。

陆晚云意识到他这次回来得可能太匆忙,什么准备都没有。

蒋一澈放好了纸箱,那只从来不亲人的大白猫便跳上花坛边的长椅,用前爪够了够他的手。

他低下头去,摸了摸大白的脑袋。大白喵呜了一声,将整个头蹭到他身侧,唯一的一只眼睛也眯了起来。他则一边挠着大白的脑袋和脖子,一边露出一个淡淡的久违了的微笑。

陆晚云看得更呆了。

蒋一澈一直没有看见马路对面角落里的她,等大白心满意足地跳下长椅跑开以后,他便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从这条路走,他会先路过眼耳鼻喉医院,和它门口许多助听器的广告招牌,再路过音乐学院,和它门口的一排琴行。

她简直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情走过来又走回去的。

她需要紧紧握住拳头,才能压抑住冲过去陪他走这段路的冲动。

第二天陆晚云下班以后又去了普希金纪念碑。蒋一澈果然坐在长椅上陪大白。

她这次走了过去,在离他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蒋一澈抬起头来,看见她并没有惊讶,只是微微一笑。

陆晚云递给他一个纸袋,和一张在办公室写好的纸条。

“寒流还有一个星期才过去。我帮你买了一件厚一点的外套和一条围巾。别冻坏了。”

他放下纸条,从纸袋里捞出陆晚云给他买的那件厚厚的羽绒服看了一眼,就站起身来开始脱自己本来穿在身上的大衣。

他换了衣服,又认真地系好新围巾,才低头极轻地说了一句“Thank you”。

陆晚云摇摇头,又递给他第二张纸条:“不是什么很贵的牌子,不要想着给我钱。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每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吗?”

他看着她,神色微微恍惚了一下,就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蒋一澈每天都会跟她汇报自己当天的安排,而她虽然不敢见他,却会每过几个小时就忍不住要跟他聊一会儿微信。

她知道了他在处理一清留下的遗物和家里的家具摆设,知道了他每天下午会一个人出去闲逛,去看一眼所有他知道的和不知道的老建筑,把它们都拍照画下来,知道了他每顿饭吃什么,几点睡觉,几点起床。

陆晚云觉得这样远程的关心和安慰看起来轻飘飘的,可是蒋一澈却不断地感谢她,说他真的,真的,真的已经好多了。

陆晚云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去看猫,因为每次去,他都会在那里。

她算好了蒋一清过世的每个七天,每周去陪他坐一会儿——蒋一清的头七和二七她都是陪着他的,她觉得这是自己再怎么纠结都不能逃避掉的责任。

第二十一天,蒋一澈修剪了脸上的胡子,虽然依旧浓密深长,但至少不是乱糟糟的了。

第二十八天,他开始给她看他这次来上海新买的素描本和里面的内容。

第三十五天,他已经可以带着一抹温柔地看她讲大白跟别的猫打架的故事。

第四十二天,他主动跟她讲了本来打算跟蒋一清去冰岛的事情,还微微一笑写道机票和酒店都没来得及退,一清害他浪费了一整个小型美术馆项目赚来的设计费。

蒋一澈的坚强程度远超她的想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眉眼间那股浓重的阴郁散去了大半,虽然还没有回到夏天时那么明亮开朗,但是至少也平静淡然了许多。

她和他的每次见面都是在她家楼下,以一个略带客套的拥抱结束,她每次都只敢轻轻地拍一下他的背,就极快地松开,而他则会抱得紧很多,她次次都能感觉到他把鼻子埋在她的发间,深吸一口气才会放开。

她知道他想要更多,但是她不敢给。

在这个冷到史无前例的冬天里,陆晚云的心态也是史无前例的复杂。连一向能够让她平静下来的音乐都失去了作用,每天24小时几乎不停歇的音响也不能让她片刻的分心。

陆晚云的节目在电台里不是那么重要,也不是那么有新闻性,所以在除夕前两天就停了。

往年她都是第一时间回家过年,可是今年,她不放心蒋一澈。

虽然莫名地很庆幸他还没有回美国,但他要一个人留在陌生的城市过年,怎么想都是件太过凄凉的事情。

年二十九那天,她在回苏州前去了他家,把单位里发的各种熟食和零食全都搬了过去。

陆晚云走进门的一瞬间就觉得这房子不一样了。

蒋一清在的时候,这里永远都是热热闹闹的,有鲜花,有音乐,有接连不断的笑声。

而现在,整个客厅和餐厅都被一股浓重的低云笼罩着似的,很多家具都消失了,本来在客厅一角的三角钢琴也不见了,干干净净的,一片白茫茫。

蒋一澈站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神色冷静,甚至还笑着感谢她送来的东西。

他的胡子长长了一些,将整个脸都隐藏在浓密的深色后面。

“你过年有什么安排?”陆晚云盯着他的脸色问。

他淡淡地笑了笑,拍拍她的脑袋,意思是让她不要担心。

“过年了,外面很多饭店都会关门,你自己要……”陆晚云说到一半,忽然说不下去了。

蒋一澈的手仍停留在她的头顶,从一个单纯的安慰姿势变成了温柔的流连,而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眷恋,眼波流转,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十分舍不得她走。

她顿时觉得喉头发干,被他看得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再看他一眼,她可能就走不掉了。

“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她低声丢下这句话,甚至都没管他有没有看懂,就匆匆往外走了。

他也没有拦她,只是跟在她身后,还替她打开大门,侧身恭送她离去。

陆晚云走得很快,生怕自己忍不住掉头冲回去。

田澄开着车在小区门口等她,见她神色黯然地出来便问:“怎么了?”

陆晚云开门上车,抓住她的一只胳膊稳定心神。

“田澄,我……”她用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左胸,“我心跳得好快。”

田澄回头看了看,难得温柔地说:“要不干脆让蒋哥哥跟我们回去算了。我住我爸妈家,把我自己那套小房子给他住。”

陆晚云看看她,思考了一下,终于摇了摇头。

“不要了。我真的……真的没法再理智了。”

“理智个屁嘛。”田澄哼一声,“要理智干什么?喜欢就在一起,不得不分手的时候就分手,多简单。”

陆晚云怔怔地看着前方,半天才说:“分手的日子不会远了。他的家已经空了。”

田澄愣了一下,也不好意思再劝她,只得开车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