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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没有花(70)

“这么喜欢外滩吗?”陆晚云问。

蒋一澈从她的肩头探出脑袋看了眼她的问题,借着点头之际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

“为什么?”她又问。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来:“一边是一百年前外国人盖的楼,一边是一百年后中国人盖的楼。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人觉得任何不可能相遇的两样东西最终都可能相遇。”

他字打得很慢,似乎一直在组织语言。

“就像你喜欢伊斯坦布尔一样吗?”她又问。

他再度点点头,“两个大陆都会被一座桥连成一体。两种宗教都会在一座建筑里出现。”

她赞同地点头,倚在他怀里,看着江这边的古典大气,和江那边的现代摩登。

蒋一澈用脚勾住身后一把椅子,带过来坐下,又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这么沉默地看着窗外。

看了许久,他忽然凑到她耳边说:“The Bund will remember us. So does the Bosphorus.”(外滩会记住我们的。博斯普鲁斯海峡也会。)

她转过头去,借着江对岸陆家嘴的霓虹看他的脸。他的面容在变幻的灯光下仍是那样温和而坚定,她无比确定,她永远不会忘记他此刻的深情,哪怕未来漫长的岁月会磨灭她的一切感官。

后来陆晚云在蒋一澈怀里睡着了。

她搂着他的脖子,将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里,两腿蜷起踩在他的膝盖上,就这么抵挡不住满室暖意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他起身把她抱到了床上,轻手轻脚脱掉她的衣服,替她盖上被子,自己也脱了衣服钻进来,又打开电视调到静音,默默地用手指绕着她的头发,一圈又一圈。

她中间睁开过一次眼睛,看了眼电视上正在无声进行中的网球赛。

“费德勒是不是要赢了?”她喃喃地问。

房间里光线昏暗,他并没有意识到她在跟自己说话,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黄色的小球被两名选手大力地往返抽杀。

那一刻她产生了幻觉。

她觉得这是他们日常的生活。她觉得他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他就像曾经发生过无数次一样,在半夜起来无声地看球赛,而她就自然而然地趴在他胸口熟睡。明天醒来她会为了买什么菜而纠结,他则会为了雨天不能出去散步而烦恼,然后他们会坐在沙发上一起喝一杯热茶,再借着茶的温度亲吻对方。

“不要离开我。”她又意识朦胧地说,“不要走。”

窗外的霓虹默默无语,脚下的江水默默无语,身边的人也默默无语。

她只觉得周身温暖,岁月静好,漫漫长路,永无归期。

第二天早上六点,陆晚云被蒋一澈的手环震醒。

他似乎一夜没睡,电视仍旧开着,窗外尚未出现晨光,他就借着电视机的荧光看着她脸。

她没忍住先凑上去吻了他,才伸手捧住他的脸颊问:“这么早要起来做什么?”

他笑而不语,翻身从床头柜上拿过一个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她眼前。

一身泳衣。是她平时从来不会穿的正红色,也是她从来不会穿的低腰比基尼。

她脸一红,问:“要去游泳吗?”

他给她看手机,嘟了嘟嘴:“一清都跟你游过。”

陆晚云笑起来,欠起身吻吻他的唇角,下床去洗手间换上泳衣,又套上自己的外衣。

酒店的游泳池刚到开放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铺满碧蓝瓷砖的池底和镶满雪白浮雕的墙面交相辉映,精致优雅得像一幅博物馆里的油画。

陆晚云活动了一下,先跳进池里。

他好像有点犹豫,缓缓地沿着三节楼梯走下来。

她在他进入池里的一瞬间就漂过去抱着他,“你怕吗?”

他点了点头,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几个月前她不明白蒋一清为什么怕水,但是现在她完全明白他为什么会“有点怕。”

“你会游泳的对不对?”她又问,“一清说你当年就会的。”

他可能没有明白她在问什么,只是有些迟疑地看着她。

她长吸一口气,面朝上躺进水里,缓缓地将肺里的空气吐尽,整个人悬在池中间,冲他招了招手。

他隔着碧波看她几秒,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闷头潜了进来,没什么章法地动了动手脚。

她在水中抬起头,迎上他的嘴唇吻住,双腿划动,带着他往前游了一点点,直到憋不住气,才搂着他浮上水面。

“有没有好一点?”她笑着问。

蒋一澈点点头。

“还要不要?”她又指指池水。

他重重点头。

陆晚云缓了缓,再度沉入池中。

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追上了她,主动在水里去够她的唇。

她没有让他轻易得逞,而是翻身往前游去。他在水里拉住她的腰,把她往回拽,直到把她拉到跟自己平行的位置,才心满意足地亲了她一下。

似乎是一下子爱上了这个游戏,他们就在泳池里不断地你追我赶,亲来亲去,一直玩到透明玻璃顶外的天空从黛青变成鱼肚白,再变成亮得耀眼的金黄。

几次之后蒋一澈拣回了熟悉的水性,陆晚云就再也不是他的对手了,不管她如何奋力想游走,他都能飞快地追上她,把她拽进怀里,想亲她脸就亲她脸,想亲她胸就亲她胸,想亲她腰上的纹身,就潜进水底绕到她背后亲她的纹身。

陆晚云从泳池里爬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手脚无力了,她坐在岸边看着蒋一澈浪里白条一样从这头游到那头,再敏捷地转身游回去。

他上来的时候也已经四肢发软了,眼里却闪着明亮的光。

两个人精疲力竭地吃了早饭回房间,才不过早上九点半,周末刚刚开始。

他们在累到极点的情况下还是无法自拔地在床上翻滚了很久,用尽了一切能用的姿势,虽然都不出声,却都带着一股飞蛾扑火,昙花一现的极度热情,将曾经的温情脉脉全都扔到了九霄云外。

不念过去,不问将来,只求现在。

原来这种疯狂会带来如此大的快感。

中午退房以后,他们从酒店出来,先把陆晚云的行李送回了她家。

时间尚早,陆晚云问:“你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蒋一澈想了一想,“一清的学校。”

她点点头,跟他十指紧扣地出了门。

音乐学院离陆晚云家有一站地铁的路程,他们是沿着周末热闹的淮海路走过去的。一路上有好几个食品商店,门口都在大排长龙,不知道在抢购什么。

陆晚云想到夏天陪蒋一澈看房时,曾经正好遇到过排队买粽子的人潮。

他当时好奇万分,又想排队凑热闹,又怕耽误她的时间,每次路过卖粽子的窗口,都要盯着看上半天,连走远了都还忍不住要回头看。

而现在的他早已经跟当时不一样了。

在她面前,他已经不再是原来那副总是微笑着的模样了,他让她看到了很多阴郁无比的时候,那种时候的他让她害怕,更让她心疼。

就像现在。

天色也像是在配合他的心情似的,在中午就暗沉下来,阴风一阵阵地卷过来,刮得人有点睁不开眼睛。

音乐学院的校园里有无数鲜活的年轻面孔,四面八方都传来各种乐器叮叮咚咚的声音。陆晚云能感觉到他在踏进校门的一瞬间就抽紧了手指。

忽然一阵狂风大作,她被他拖进一栋教学楼里避风。

蒋一澈对着正面墙上的一块“琴房使用须知”的告示牌看了很久。

教学楼大厅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音乐厅,此刻不知道是在演出还是排练,传出来的音乐声是贝多芬的《春天奏鸣曲》,洋溢着朝气与活力的小提琴声和着钢琴流畅的伴奏,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面带微笑,似乎短暂地忘却了此刻室外无比凛冽的寒风。

他应该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去,想到了蒋一清,才会脸色如此暗沉,甚至阴过窗外半黑下来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