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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上的晨星/那一季秋凉(出书版)(4)

他写完:你叫秋晨?又在“秋晨”两个字下画了横线,继续写:是这两个字吗?

秋晨点点头。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秋晨看他奇怪的表情,不禁在纸上打了个问号。他一边笑,一边飞快地写:我的名字,似乎跟你的挺对称。

秋晨又写:你叫?

他刚要落笔写自己的名字,台下却爆发出一阵惊慌的尖叫。音乐声戛然而止,音响里传来的是尖锐的啸鸣声。秋晨转头一看,陆茜晕倒在台上。

接下来的一切都非常混乱,乐队的贝司手背起陆茜冲出门,秋晨抓起包跟在后面飞奔,直到半个多小时后,陆茜在急诊室里睁开了眼睛,秋晨才觉得一颗心归了位,才隐约觉得,这个喧闹沸腾的晚上,似乎少了什么东西,结束得并不完美。像是一个故事,只有个开头,便戛然而止。

秋晨过年前连加了七天班,才终于在年二十九完成了手上的工作,从A城回家乡过年。N市坐落在江边,熟悉的江风吹在脸上时,秋晨忽然觉得很累。她像只无知的小鸟,飞离了温暖的鸟巢,在陌生的世界里游荡,却不知道光亮在哪里。

到家那天,她从晚上七点,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醒来时,妈妈已经出去了。她吃了阿姨给她准备好的饭菜,看了会儿电视,近百个卫星台一个个地翻了一遍,也不知道看什么,只觉得闲得发慌。坐在熟悉的房间里,秋晨觉得心里那头叫做回忆的猛兽就在牢笼里蠢蠢欲动,已经掀开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就要嘶吼咆哮着奔出来,把她咬成碎片。

秋晨换上大衣,走到小区门口的公车站,上了第一辆进站的公车。到站时,冬日的寒风透过敞开的车门钻进本来温暖窒闷的空间,对着窗外发呆的秋晨忽然意识到,这一站,是她上大学时,每次从家回学校下车的地方。这里离学校还有一站路。曾经的这一站路,有人陪着她走。走过春天的暖阳,夏天的蝉噪,秋天的桂花香,和冬天的皑皑白雪。走了整整四年。短短五分钟的路,他们总要花上最少两倍的时间。

路边有糖炒栗子的小店,一只煤油桶的大炉子,一把铁锹,一锅翻滚着的栗子,爆出甜甜的香味。秋晨站在一边,竟然慢慢地看愣了神。

“姑娘,来点儿栗子吧?”老板娘热情地招呼她。

秋晨回过神来笑笑,点点头说:“好。给我十块钱的。”

老板娘一边包栗子,一边笑容可掬地说:“姑娘,我记得你,以前冬天你差不多每天都来照顾我生意的。好几年没来了,应该工作了吧?”

秋晨惊异地一愣:“啊,是啊,工作好几年了。刚从A城回来过年。”

她没想到,这条路上,竟然还有人认识她。

“哎呀,在那么好的大城市工作,姑娘你真有出息啊。”老板娘递过栗子,“那你男朋友也在那里吧?”

秋晨低头一笑,没有答。那座那么好的大城市,繁华喧闹,纸醉金迷,她却不喜欢。她喜欢这里的清闲幽静,缓慢适意。就像这个小店,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而那时候每天来陪她买栗子的人,并不在这里,也不在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秋晨朝着跟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去,刚走没几分钟,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她的父亲大人。她看见来电显示,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起初没打算接电话。可手机铃声响了又响,她只得咬着嘴唇接起来。

“秋晨,回来了?”爸爸的声音一向沉稳有力。

“嗯。”她闷闷地应着。

“晚上跟我一起吃个饭吧。”爸爸似乎饶有兴致地提议。

“我……”秋晨刚想找个什么理由推脱,便听见电话那头威严了几分的语调:“六点,我让司机去家里接你。”说完,电话便挂断了。秋晨无奈地看着手机,通话时间,十二秒。赵文邦先生,什么时候允许别人忤逆过自己?

她只好捧着已经凉下来的糖炒栗子,回家乖乖等着。刚到家没多久,门铃就响了。“小马哥?我马上就下来。”秋晨拎着个纸袋,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楼下一辆黑色的轿车前,笔挺挺地站着个年轻人,他极瘦,眼里却闪着精亮的光芒。

“小马哥,给你的。”秋晨淡淡一笑,把纸袋递给他。“手套,全羊皮的哦。花了我不少钱呢。”

“谢谢,小姐。”他收敛沉稳地点点头。

果然不出所料,爸爸还是定在那家常去的饭店。

“赵小姐,赵先生已经在包厢里等您了。”服务员迎出来,殷切地笑笑。

饭店还是那家饭店,装修还是熟悉的古典红木风格,包厢还是那间常去的包厢,她还记得妈妈最爱吃这家的龙井虾仁,甚至打开门,爸爸的微笑也让她有那么一刻觉得熟悉。

“爸。”秋晨坐下,低着头看着茶杯说。

“秋晨,来,让爸爸看看,好像又瘦了哦。”爸爸说着,就伸手要抬她的下巴。秋晨下意识地躲开了,她已经非常不习惯这种看似亲昵的触碰。爸爸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嘿嘿,还好,皮肤倒是白了点儿。我听你妈妈说,你还在那家杂志社工作,怎么样?工作顺不顺心?”“还好。”秋晨低着头回答。

“听说工作很辛苦?要是你不喜欢的话,爸爸帮你想办法换个单位。”

她实在是不习惯从小一向严厉的爸爸,忽然对她做慈爱状,是觉得亏欠了她的,还是真的觉得这个女儿需要他的关心?

“那边一个人适应吗?要不还是回来,在爸爸妈妈身边,我们也好照顾你。”爸爸探过头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了,我挺好的。”秋晨执拗地摇摇头。

“秋晨,爸爸知道自己以前有些事情做的不好……”

又是这样陈旧的开头。

秋晨转过头去,看着窗外闪亮的五彩霓虹。

这家饭店的位置很好,就在护城河边,如果是夏天,只要开了窗,就能吹到河上飘来的凉风,看见对岸郁郁葱葱的碧树,星星点点的灯火。

她对着窗外发呆,完全没有留心爸爸说了些什么。

“……秋晨,爸爸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是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面……”

“爸爸,”秋晨忽然转回头来,“你真的关心我吗?”

爸爸错愕地一愣,靠回椅背上,继而微笑着点了点头:“当然了。”

不知道为什么,秋晨总觉得他这样笑起来,非常虚伪,那是工作化的,不带一丝温暖的微笑。

“那当年我那样求你,你为什么无动于衷?顾伯伯是你那么多年的好朋友,为什么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害成那样?顾知其已经叫你爸爸,你为什么可以当做听不见?如果不是你见死不救,他们家是不是就不会破产,也不会……”她停住,再也说不下去。

赵文邦定定地看着她,片刻以后,才颓然地叹了一口气:“秋晨,你是不是一辈子都要怪我?”秋晨很少见到一向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爸爸,眼里有这样深深受伤的样子。可她心底的伤,又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复原?

“爸爸,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她站起身,拿起手袋和大衣就冲了出去。这两年来父女俩的每一次见面,似乎都是这样不欢而散。也许以后她还是少回来几次比较好。怕被等在门口的司机马俊堵住,她特地走了酒店后门,出去便是薄冰覆盖的护城河。河上的碎冰映着对岸五彩的霓虹,星星点点绚烂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秋晨眼底刺痛,飞一般地逃离了河畔。

似乎从记事起,爸爸就一直很忙,她还清楚地记得上小学时有一次爸爸答应了陪她放风筝,却又临时有会来不了,她便坐在这河堤上,一直哭到天黑,任妈妈怎么哄都无济于事,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爸爸答应我的,爸爸说话不算数,直到嗓子沙哑,说不出话为止。她从小就爱钻牛角尖,到了现在也改不过来。只是她已经长大,不再一个人号啕大哭,只是这么漫无目的地沿着鹅卵石小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融化的雪水渗透了麂皮靴子,浸湿了袜子,冷得刺骨,也不知道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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