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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垒西边(13)

作者: 原鸣 阅读记录

举目间见周瑜双手捧过一张雕弓,策接过,用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精雕细刻的纹路,良久,抬眸直视周瑜的眼睛:“阿瑜,你可知我心中所想?”

静然回视着策,周瑜低缓却异常清晰地道:“收兵吴会[4],荡平荆襄[5],承先侯之鸿志,报先侯之血仇!”

“你果然是我的知己!”策激动起来,略停了一下,又现出懊恼的神色,“然而我此刻脑中纷乱,全无半点头绪!”

“此非一时之事,还需从容谋划。”

点点头,策举目望向天际纷乱的流云,恰于此时,几声雁鸣萧萧而来,乱云深处,但见一只孤雁凄惶地拍打着翅膀,像是失了群的样子。

“既有知己以良弓赠我,我便问天买上一卦!”策凝神片刻,忽地挽弓在手道,“孙策此去,若所愿得偿,则射落此雁!”

可就在羽箭即将离弦的一刹那,周瑜忽然伸手相阻,握住了箭杆——

“阿瑜,你?”

策面露惊愕之色,周瑜的一双眼睛却闪耀如寒星,“凡行占卜,是以决嫌疑,定犹豫。然则吾兄何所嫌疑,复何所犹豫?”顿了顿,他庄容道:

“成事在人不在天!”

目光闪动着,策定定地望着周瑜良久,连日来深锁眉间的沉郁终于渐渐被激扬驱散——

“立志在我,成事在人!”神色间重现昔日的明快果决,策目光如炬地看住周瑜,“阿瑜,届时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微扬下颌,周瑜用同样的目光看住策,“吾兄何必多此一问?”

马车上的铜铃摇摆起来,绵绵不绝的清脆伴着声声“珍重”一下一下敲打着我的心。

“珊珊,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掀开车帘,我探出头去,目视两年的亮丽时光随着舒城一起缓缓后退,渐行渐远,只有周瑜衣裾翻飞的样子定格在脑海中,定格在记忆里……

然而,刚刚进入宛城,尚未见到父亲灵柩,我们便被袁术扣押起来了。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用力拍打着院门,可无论我如何叫喊,那两扇大门都紧紧关闭着,纹丝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袁术要把我们关起来?他不是父亲的盟友么?父亲不是为了他才捐躯沙场的么?甚至刚刚听权说,就是他如今占领的这南阳郡,都是父亲送给他的。是的,当初父亲一路从长沙北上讨伐董卓,路过南阳郡时,因郡守张咨道路不治,军资不具,被父亲依军法斩之。恰逢袁术畏董卓之祸出奔南阳,父亲考虑到袁家四世三公的声望,便将南阳郡交给了他。如今父亲尸骨未寒,他就这样对待我们么?策一早已去见他,眼看这会儿天都快黑了,还没有结果么?

“香儿,你回来。”

母亲平静如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回过头,我茫然看着她,立于阶上的她眼窝已深陷进去,这使得她的一双眼睛看上去更大,那里面有哀戚,有忧虑,有疲惫,却独独不见畏怖。然后翊走上来,将我拉回了房中。

来到南阳的第一个夜晚是一个不眠之夜,却不是为父亲守灵而不眠。躺在床榻上,我眼中的泪珠不断地滚下来,我想念父亲,担心策,在这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想念与担心中,还混杂着一种恐惧和迷茫,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和迷茫——它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这么可怕?

枕头慢慢地湿透了,坐起来,我将下颌抵在膝盖上发呆,觉得自己像在做一场噩梦,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权的声音:

“香儿,还没睡么?母亲叫我来看看你。”

“权哥哥……”一见到他,我不禁埋首在他胸前啜泣起来,“袁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他沉默者,然而我能够感受到他胸膛中有一团怒火,在越烧越旺。

“因为传国玉玺。”终于他说。

“……传国玉玺?”我睁大了眼睛。

传国玉玺乃就材于大名鼎鼎的和氏璧,当年秦始皇统一天下,命咸阳玉工王孙寿将和氏璧精研细磨,雕琢为玺,以作为皇权神授之信物,后流传于历代皇帝之手。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至王莽篡权时,因玉玺由孝元太后掌管,王莽命安阳侯王舜逼太后交出玉玺,太后怒中掷玉玺于地,摔断一角,后王莽令工匠以黄金补之。

“你是说,父亲得到了传国玉玺?”听了权的叙述,我不由惊讶地问。

他点点头:“父亲入雒阳后,有士兵发现城南甄官井上有五色气逸出,举军惊怪,不敢汲水。父亲令人入井,竟探得传国玉玺。想是当日十常侍作乱,劫少帝出奔,一片混乱中,掌玺者将其投入了井中。”

“父亲没有将玉玺交出去?”

“交出去?彼时天子早已被董卓劫持西迁,却让父亲将玉玺交给谁?讨董盟主袁绍么?他倒是自己私刻了一枚玉玺!”

“有这种事?”我简直惊讶得不能自已。

“想来袁氏兄弟皆有觊觎帝位之心,”权微微眯起眼睛,“袁术应该早就知道传国玉玺为父亲所得,只是父亲在时他尚不敢怎样,如今父亲不在了,他便再也等不及了!”

“那玉玺现在在哪儿?”

“暂由舅父和堂兄保管。”

舅父吴景和堂兄孙贲一直追随父亲四处征战。父亲兄弟三人,父亲行二,大伯名孙羌,叔父名孙静。大伯生两子一女,长子便是孙贲,女儿名宜兰,幼子名孙辅。大伯夫妇双双早逝,彼时孙辅尚在襁褓之中,孙贲亦父亦兄地将其抚养长大,兄弟二人感情甚笃。宜兰姐姐则在父亲的主持下嫁与曲阿[6]弘咨,弘家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大族。而除了堂兄孙贲,还有孙河、孙香两位族兄亦随父亲在军中,被委以腹心之任。

“所以袁术将我们关起来,就是要逼迫舅父和堂兄交出玉玺?”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我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手抚胸口出了许久的神,我怔怔地问,“那——我们要把玉玺交出去么?”

权沉默下来,“还有别的选择么?”痛苦而茫然地蹙紧双眉,良久,他说。

当最后一颗星辰消失在天边,整个世界陷入到黎明前浓重的黑暗中。直到太阳终于透露出第一缕光芒,我听到院门响动的声音——

“策哥哥!”

奔过去扑进他怀里,我悲欣交集地哭泣着。站在黎明时分深邃微白的天空下,他目光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沉毅坚忍,“别怕,没事了。” 他抬手抚着我的头发说。

举目间只见策身后立着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一身的富贵逼人,笑起来时却透出几分淳厚——

袁耀,袁术之子,周瑜自幼相交的好友。原来早在我们到达宛城前,周瑜拜托他对我们一家施以必要帮助的信已经到了,而他自然不会负好友所托。看着他冲我微笑,我却感到一股酸涩由喉间直冲鼻端,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我们终于见到了父亲的灵柩——在袁耀居中转圜,在策将传国玉玺献给袁术后。直到那具黑沉沉的棺木硬生生撞入我的眼,我才终于确认这一切并不是一场噩梦,父亲真的死去了,在三十七岁的年纪,我们家的天塌了……

抚棺痛哭中我感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伯绪叔叔……”我望着兀自泪水横流的桓阶,父亲战死时他正丁忧在家,听到消息便不顾自身安危毅然前往襄阳见刘表,向其乞还父亲遗体,可痛哭中我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本以为一切可以就此结束,我们可以带上父亲余部,将父亲还葬乡里。然而万万没想到,袁术非但觊觎那传国玉玺,更觊觎父亲的数万部曲[7],任凭袁耀苦苦劝说,只允许堂兄孙贲带着数百人马护送我们东下。

“袁术老儿欺人太甚!兄长,咱们和他拼了!”抹一把眼泪,翊挥舞着双拳对策说。

“三公子切莫意气用事!”桓阶急忙劝阻,沉吟片刻,他转向母亲道,“夫人,阶有一言,事关明府[8]身后事,不知当讲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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