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故垒西边(12)

作者: 原鸣 阅读记录

自始至终,我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看,而他自始至终只是礼貌地与母亲、兄长们交谈着,直至起身告辞。

“是个懂事的孩子,像他父亲,淳懿信厚。”目送他走出大门,母亲竟轻轻叹息了一声,“只可怜他双亲都亡故得太早了。”

心头不禁轻颤——这么说,他是寄居在叔祖陆康家的了?低头出了会儿神,再望向大门时,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了。

而天下大事,越来越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

关东联军瓦解后,一方面是作为盟主的袁绍在讨董之役中寸功未建,另一方面却是袁术借助父亲这“江东猛虎”的威力打得风生水起。袁绍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于是他竟以当今天子非灵帝子为由,欲效法周勃、灌婴废黜少主、迎立代王的先例,另起炉灶,改立大司马刘虞为皇帝。袁绍写信给袁术,希望获得他的支持,袁术当然不肯合作,兄弟二人遂彻底决裂。恼羞成怒的袁绍无法直接攻击袁术,兼之嫉恨父亲大破董卓、光复雒阳的功劳,竟趁父亲追讨董卓未返之际,任命会稽周喁为豫州刺史,前去吞并父亲的后方领地。无奈之下,父亲只得引兵回豫州击周喁,董卓遂趁机退回了长安。

“同举义兵,将救社稷,逆贼垂破而各若此,吾当谁与戮力乎!”

我仿佛听到了父亲的仰天悲叹,仰起头,却见一排鸿雁翱翔云端,徐徐南飞,而天那么蓝,蓝得刺痛了我的双目。

这一年快结束的时候策同周瑜去了一趟历阳[2],在那里拜访了彭城名士张昭张子布。听说张昭少而好学,工擅隶书,师从白侯子安习《左氏春秋》,博览众书,连当世着名才子陈琳都对他赞不绝口。此时因北方大乱,他正准备渡江避难而暂时停留在历阳。周瑜听说此事便建议策前去拜访,二人一直去了半个多月才回来,不用说,除了张昭,一定又收合了不少士大夫。

初平三年的春节虽因袁夫人仍在孝期中而不宜太过喧闹,但还是过得很开心的。只是这样的日子总是让人不免思念亲人,上元节这天夜晚,望着天际浑圆的明月,珊珊有点想念她的父亲了。她父亲周尚和以周忠为首的族中叔伯全都随天子西迁长安,而今董卓自封太师,号曰尚父,动辄杀戮公卿,人不聊生。当年不听父亲劝告而饶过董卓一命的张温便被董卓挟私报复,笞杀于市,不知他临死前可曾悔不当初?然后我便也不可抑制地想念起父亲来了。上一次父亲来信说,他即将赴荆州征讨刘表,也不知现在顺不顺利。权告诉我,袁氏兄弟反目后,袁绍结援荆州刘表攻袁术,袁术则结援幽州公孙瓒攻袁绍,父亲作为袁术的盟友,既无望继续攻讨董卓,自然无法置身事外。

慢慢咬住唇角,我抬眸凝视着珊珊红红的眼睛。虽然袁氏兄弟做的事让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我还是握紧了她的手。无论如何,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你们的花灯怎么还没挂起来?”却是策与周瑜并肩走来,笑着问,“是不是够不到?”

说着,他们分别接过我们手中的花灯悬挂起来。那是一对兔儿灯,而他们两个,正都属兔。

“愿父亲此去荆州一切顺利,平安归来。”

望着满院如星辰般闪耀的花灯,我默默祝祷。然而不久后,当父亲再次有消息传来,却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注释:

[1]主薄,各级主官属下掌管文书的佐吏。

[2]历阳,今安徽和县。

☆、第六章 噩耗

父亲部将程普的突然到来无疑是令人惊愕的,更令人惊愕的是,他竟然身着孝衣!

“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未开口,他已痛哭失声,“将军助袁公路讨伐荆州刘表,在襄阳[1]城外的岘山[2]遭遇黄祖偷袭,将军……将军他身中数箭,不治身亡了!”

“什么?!”母亲骇然起身,身子晃了晃,复软软跌坐下去。策不能相信地摇着头,双唇像两片秋风中的枯叶般抖动着,“德谋叔,你……你说什么?”

程普以额触地,声音因哽咽而断断续续:“进入荆州后,将军一路势如破竹,本已将襄阳团团围困,刘表白天不敢出战,便于夜间派黄祖出城偷袭,复为将军所大败。黄祖窜逃于岘山中,将军求胜心切,匹马孤剑连夜追击,不想为黄祖兵士从竹木间偷袭暗射,殒身于阵前……”

“不!……父亲!父亲!”

仿佛惊雷炸响,在哥哥们骤然响起的痛哭声中,我看着泪水如断线珍珠般从母亲紧闭的双眸间汩汩而下——父亲被偷袭暗射,身中数箭,殒身于阵前?耳畔蓦然有羽箭的破空声在呼啸,尖利而杂乱地呼啸着,眼前则慢慢浮现出父亲的面容,在临湘的家门前,我同母亲哥哥们即将启程前往寿春,他抱我上车,“路上要听话呦!”他笑着对我说,然后捏了捏我的脸……下意识地,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粗粝手指上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上面,可是他,我的父亲,已经死去了么?——死去了?不在了?消失了?……自打我有记忆起,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征战,陪伴我的时间还没有桓阶多,可我崇拜他,像哥哥们一样崇拜他,每次他出征,我只是等待他凯旋,是的,我英武的父亲,出征必定是凯旋而归的,可这一次,他真的再也不会归来,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么?!也不知这样一个事实让我震惊多一点,恐惧多一点,还是哀伤多一点,一念至此,我的心像是突然被猛捣了一下,然后“哇”的一声,我大哭出来……

我在哭泣中迷迷糊糊睡去,又在哭泣中迷迷糊糊醒来。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风,有黄沙,有如血的残阳和一团团黑色的狼烟。我在奔跑,一个人在荒原上奔跑,我想要逃离这陌生可怖的地方,却遍寻不着出路。忽然间,我看到一个策马的身影远远驰来,随着那身影一点点由模糊变得清晰,我忍不住激动地大喊:“父亲——!”然而,就在他刚刚举起手臂,向我招手时,一片箭雨骤然破空而来,尖利的呼啸声中,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应声从马上跌落……

“不——!”双手捂住眼睛,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种窒息的感觉迫使我离榻冲向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子。

猝然闯入的夜风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我望着洒落院中的一地冷月,蓦地,发现前方立着一个孤独沉默的背影。

“策哥哥,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走过去,把头贴在策胸前,我的眼泪又汩汩流下来。双唇紧闭,他默默无言,只是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怔忡了一阵,我不禁微微颤抖起来——那我们今后该怎么办呢?我忽然好害怕,抬起模糊的泪眼,我想要从策的眼中寻找答案,却发现周瑜不知何时已来到我们身旁。

与策并肩而立,周瑜亦静静地不发一言,他就这样陪伴着我们默立中庭,一任夜间的风露打湿衣裳……

风吹散了密布的阴云,却吹不散浓稠的别绪。同样是这座石亭外,时隔两年,相遇变成了离别。

“香香,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

“不会太久的,珊珊,我会回来找你的。”

亮晶晶的泪珠顺着我和珊珊的脸颊滚落到我们相握的手背上,我们都有些哽咽难言。而在另一边,策与周瑜相顾默立,久久无语,只有风徐徐穿过木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其实我不太确定什么时候才能和珊珊再见面,此时我们全家人心急如焚的,只是尽快赶到袁术所在的南阳郡[3]郡治宛城,去迎接父亲灵柩。其实直到此刻,我还是无法接受父亲已经不在了的事实。而对于失去了父亲的将来,眼前则是一片惨白的混沌。

“此弓赠与兄长,愿吾兄此去积功兴业,事得其机。”

上一篇:前夫善妒 下一篇:废柴女的绝色夫君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