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故垒西边(11)

作者: 原鸣 阅读记录

“父亲在距雒阳九十里的大谷与董卓主力决战,先大败董卓,复破走吕布,终于光复雒阳。”策兴奋地叙述着信上的内容,双目闪闪发亮,“进入雒阳后,父亲先是平塞被董卓所盗掘的诸帝陵寝,妥加修缮,又扫除宗庙,祠以太牢。”

他忽地顿住,抿紧双唇,像是在竭力压制着某种情绪。

我忍不住问道:“策哥哥,你怎么了?”

摆摆手,他的眼眶却有些湿润了,仰首深吸一口气,才回答道:“父亲在信上说,他目睹旧京空虚,数百里中无烟火,竟不由泪沾衣襟了……”

我的眼中亦泛起一片泪花来,策读信的过程中,我曾抬眼去看周瑜的反应,初闻雒阳光复时,一向意态从容的他竟罕有地激动起来,而此时此刻,透过一片泪光,我看到他的眼眶亦微微泛红了……

他真的很爱雒阳吧?

这边父亲光复雒阳,另一边,以袁绍为盟主的关东联军却已土崩瓦解了。袁绍所统率的关东联军中,真心抗董卓者,竟惟有曹操一人而已。只可惜他数战皆败,并未对董卓构成实质性威胁。联军十余万人坐观董卓肆虐数月后,内部发生不和,竟互相火并起来,以至于东郡太守桥瑁为河内太守刘岱所杀。就这样,在粮食耗尽后,诸军各自散去,回到自己所在的州郡割据一方。

袁绍如此,作为父亲盟友的袁术竟也存有私心。父亲在阳人与董卓军激战正酣,袁术竟受人挑拨而起了疑心,担心父亲得了雒阳不复为他所制,而断绝了对父亲的军粮供应。阳人去鲁阳百余里,父亲连夜飞驰回鲁阳见袁术,激愤道:“所以出身不顾,上为国家讨贼,下慰将军家门之私仇。坚与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将军受谮润之言,还相嫌疑!”袁术自知理亏,哑口无言之下当即调发军粮。

默默回首,我悄悄看了一眼袁聆,家中叔伯行事如此,她心里应该很难过吧?心中翻涌着一股复杂的情绪,下一刻我又高兴起来——会盟之初袁术便已将父亲表荐为行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看在父亲已成为一方封疆大吏的份儿上,就不同袁术计较了吧!无论如何,雒阳光复了,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啊!

“今晚庆祝一番如何?”猛地擂了周瑜肩膀一记,策展颜道。

接下来的几天周家要举行家祭,周瑜一家人都出城前往他家的祖茔去了。

是啊,周氏一门有那么多人死于董卓之手,又有那么多人曾经担任雒阳令,而今董卓兵败,雒阳光复,焉能不隆重祭祀一番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只是一下子冷清了,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这天策早早起来,着意将自己修饰了一番。策的爱美丝毫不逊于他的爱笑,可眼见他对着镜子上照下照左照右照,都走到院子里了又伸长脖子在鱼缸前欣赏了一番自己的“倩影”,我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是不是但凡遇到反光体你都要照上一照啊?天呐天呐天呐,太丧心病狂了简直!”

“小丫头懂什么?我今天要去拜访一位非常有名望的长者,自然不能出半点差错。”

“——长者?谁呀?”

“本郡郡守,陆康陆季宁。”

“哦,陆家人!”

吴郡陆氏,世为江东大族,我之所以知道他家,是因为姑姑的夫家徐家与陆家十分交好;母亲家居于吴县经年,与陆家人亦颇有些交往。至于陆康,我只知他以“义烈”而海内知名,如今正是庐江郡的太守。

在我们刚刚搬来舒城时,太守府曾派人前来致意过,这却源于父亲在长沙太守任上时,曾救过陆康的侄子。陆康的侄子时任宜春长,为县内反贼所攻,遣使向父亲求救。父亲即刻整兵,可宜春县毕竟不在父亲辖区内,主薄[1]进谏,认为不宜前往,父亲却道:“太守无文德,以征伐为功,越界攻讨,以全异国。以此获罪,何愧海内乎?”就这样,父亲毅然出兵,贼人闻风而逃,陆康的侄子终于获救。

其实策早就有意拜访陆康,但碍于对方是年高德劭的海内名士,他自己却是个尚未加冠的少年人,总有些底气不足。如今父亲光复雒阳的消息传开来,他才终于有勇气登门了吧?

“真羡慕你,能见到大名士!”我不无嫉妒地道。

“看着吧,以后更大的名士都会成为我的座上宾!”傲然一笑,策昂首出了门。

可当他回来时情形却完全不同了。

“为什么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我是很生气!”

“难道……你和陆康见面时发生了不愉快?”

“见面?”策咬牙冷笑一声,“人家根本就不屑见我,只派了主簿出来接待!”

“什么?如此目中无人,简直岂有此理!”

利用出城驰马的机会,经过两天的探察,此刻,我坐在太守府后园院墙外的一颗大树上,拉开弹弓,对准了陆康——应该是陆康吧?六十来岁年纪,仪容端然,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竟敢瞧不起我策哥哥?哼,我这就让你好看!

“什么人!”

弹丸尚未发出,忽闻一声断喝,我吓得一个趔趄险些从树上掉下来。定睛看时,只见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管家模样的人正在院墙里戟指着我。

不好!哧溜一下从树上滑下来,我翻上赤风的背赶紧逃走,谁知驰到巷口时几乎与一个同样骑马而过的人相撞!

“喂!”惊惶地勒住人立而起的赤风,我不由怒道,“你都不看路的吗?”

对面的人像是愣了一下,他的马亦受惊不小,一面安抚自己的马,他一面抬眸打量着我,微蹙的眉峰下,一双清润明亮的眼睛轻轻闪动着。

“这位姑娘,明明是你突然冲出巷子让人闪避不及,怎么反倒怪起我家公子来?”却是他身后的一名仆从分辩道。

“我……”我一时语塞,可此时只想快跑,情急之下我再次拉开弹弓,怒目而视对面那同权年纪相仿的少年,“你让开!”

“为什么该让路的人是我?”

眉峰依然微微蹙着——他的眉毛在疑惑,可那双清润明亮的眼睛中却有一层笑意隐隐地、慢慢地泛起,继而点染上他唇角。此刻阳光打在他满身,竟让那笑容看上去温煦而——而好看,几乎是下意识地,我便多看了一小下。

然而,我想是我的威胁产生了效果,当然也可能是他的教养——他周身散发着诗书气质,看上去极有教养——让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的表情甚至让我觉得就连他自己都为他方才的话感到吃惊。因为一怔之下,他已轻拨马头退至一旁,把路让了出来。

“这还差不多。”抖缰驰出巷口的一霎那,忽听身后有个声音追上来道——

“拦住她!……公子,拦住她!”

一口气跑到紧邻周府的一条街,我才长出一口气停下来。两名侍女正在那里等着我——干坏事自然得先把她们支开。

“好了,回家吧!”

调整了一下呼吸,我装作没事人似的对她们说。可刚到家门口,我蓦地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路的另一头,一名周身散发着诗书气质的少年正施施然策马而来。他身后跟着两名仆从,此刻阳光打在他满身,令他看上去目光清润,笑容温煦。透过那好看的笑容,我猛地想到方才追踪我的陆府管家喊他公子——难不成他是陆家人?

“你,你……”眼看他竟是直奔我家而来,我不由结巴起来。

而他浅笑着欠身一礼:“在下陆议,应乌程侯长公子之邀,特来拜访。”

原来他就是陆议。那日策衔恨走出太守府,却是陆议追送出来,温言安慰了一番。策后来提起这件事,我还着实有点感激他。

母亲亲自招待了陆议,这不仅让我意外,更让我心惊胆战——万一他把我拿弹弓先打陆康又打他的事说出来——虽然一个也没打着,那我不是死定了?

上一篇:前夫善妒 下一篇:废柴女的绝色夫君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