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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垒西边(24)

作者: 原鸣 阅读记录

然而,谁又能责怪他什么呢?

宴散时我追至廊下,陆议立在那里。及至真的与他对面而立,我又不禁发窘、乃至后悔起来——我说不清自己怎么就追过来了,就像我说不清宴会上看到他的那一瞬,心底最深处弹跳而起的,为何是一丝惊喜。

“几年不见,陆公子……陆公子还好么?”

结结巴巴地问出这一句我立刻又后悔了。听说陆康去世后,因陆绩年纪尚幼,由陆议为之纲纪门户。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要支撑起一个家族,想来该是很艰辛的吧?而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呢?

“还好。”

他的一双眼睛依然清润明亮,他的言谈举止也依然彬彬有礼,可这样的彬彬有礼背后,总似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也或许是我想多了,是的,我们才不过第二次见面,根本谈不上多熟络,可低下头,我还是兀自难过起来。

已是深冬天气,说话呼吸时可以看到带起的一团团白气。一片黯然的沉默中,就在我感到面前的白气似有一丝紊乱,猛抬头,却正对上欲言未言的陆议的眼睛时,先是不约而同地一滞,继而,我们又都不约而同地微笑了。

“我很高兴你能来赴宴,”一想到我或许能为两家关系的修复做一点贡献,这崇高的使命感就像一剂安慰剂,立刻让我觉得自己的行为充满正当性了,“我想我兄长也一定很高兴!”

垂下目光,与我的欣然解颐形成鲜明对比,这一次,他却只是淡笑着点了点头。就在我期待着他能再说一点什么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议,我们走吧!”

回头时只见陆绩朝这边走来,尽管他小陆议好几岁,但论辈分却比陆议大一辈,是以架子端得十足——至少在我看来。看到我,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显然他并不知道我是谁,讶异于我怎会立在这里同陆议讲话。

“这位是孙……”眉尖微微蹙起,陆议显然为难于该如何介绍身着男装的我。

“我是殄寇将军的胞妹。”安慰剂的药效还在持续,粲然露出一个笑容,我对陆绩道。

不意陆绩只略向我扫了一眼,便冷哼一声道:“《女诫》云:‘阴阳殊性,男女异行。’想来依贵府的门风,是不会教女孩子读这个的。时候不早,在下告辞了!”

就像猝然被人打了一下脸——还是我自己送上去的,我怔怔地看着陆绩转身离去,只觉得一张脸火辣辣的。这个陆绩,宴会上讽刺策,这会儿还要带上我孙家满门么?何况《女诫》——他居然跟我提《女诫》!

“站住!偷橘子陆郎,你给我说清楚,我孙家门风如何了?”

“怎么,”停下脚步,陆绩轻蔑地道,“今日我若说不清楚,你还要请出尊兄来将我扣住不成?果然你孙家人都这么喜欢逞凶斗狠么?”

我气极,口不择言地道:“既然我孙家如此不入你的眼,你又来干吗?”

陆绩冷笑一声:“若非公瑾大兄不辞辛劳,亲至吴县登门相邀,你当我会来?”

望着陆绩扬长而去的背影,我脑中仿佛急流冲过的空白,心间却有一团火,在噼噼啪啪地烧——怪不得前几天一直不见周瑜,原来他去吴县了……是啊,是啊,黄祖害死父亲,我恨不能生啖其肉!庐江一战,陆氏子弟五十余人因我孙家而死,我凭什么以为一场宴会、几句好话便能让陆家人将这一页轻轻揭过呢?

被陆绩拉着走出几步,陆议又回过头来——心间的火慢慢熄了,冰冷的感觉蓦然令我眼中浮起一层湿漉漉的雾气,我看不清他的眼。吸了吸鼻子,我扭头朝天空望去,以使那团雾气不至于盈漫出来,然后我听到策满含怒气的声音——

“孙尚香!”

耳听他直呼我名,待我下意识地回过头,视线相交,他陡然把声音一直抬高到房顶上:“果然是你!我就说东边末席那‘男孩儿’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原来是你!你你你……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他还在我身后喋喋不休,心间那把火的残烬却渐渐堵满我胸口,令我再也承受不住,扭头跑了开去……

注释:

[1]译文:古时,女孩子出生三日后,就让她睡在床下,将织布用的瓦砖作为玩具,并将生女之事斋告宗庙。睡在床下,以表明她的卑弱,地位低下。给她瓦砖,以表明女子应当亲自劳作,不辞辛苦。斋告先祖,以表明她要准备酒食帮夫君祭祀。三者都是女人的寻常道理,礼法的经典教训。

阴阳之性不同,男女之行亦有差异。阳以刚为德,而阴以柔为用,男子以刚强为贵,女子以柔弱为美。所以有俗语说:“生下像狼一样刚强的男孩,还唯恐他懦弱;生下像鼠一样柔弱的女孩,还唯恐她像老虎。”修身的根本是敬,避强的根本是顺。所以说:敬顺之道,是妇人最大的礼义。

女子有四行,一是妇德,二是妇言,三是妇容,四是妇功。妇德,不必富有才干,聪明绝顶;妇言,不必伶牙俐齿,辩才过人;妇容,不必颜色美丽,娇娆动人;妇功,不必技艺精巧,过于常人。

[2]由拳,今浙江嘉兴。

☆、第十二章 还镇丹杨

自然,我扮男装偷偷参加宴会的事又引起了一场风波。母亲很生气地命我再抄一百遍《女诫》,策一番求情,数量减到十遍,我一句也没分辩,只沉默着认罚。

我不想说话,一颗心始终悒悒的。悒悒地将十遍《女诫》抄完,悒悒地交了差,转天我悒悒的骑马出了城。我想散散心,另外想到城外的军营中转一转。这两天又没见到周瑜,听权说他住到军中去了,怔忡了许久,等我想起来问原因时权却已转身走了,真让人生气。

行至半路时天空飘起了雪花,细细的,柔柔的,看着它们无声飘落,我不由放松马缰,让马儿的速度慢下来,一颗心竟也不知不觉地柔软起来。

我竟然在怪策!回忆起自己这几天的所思所想,我蓦然大吃一惊,进而自责起来——

彼时策受袁术驱使,攻打庐江,自然有他不得已的地方——好吧好吧,就算有记恨陆康当年慢待他的原因,他自己也确实想做庐江太守,可毕竟是陆康有错在先啊!要为父亲报仇,要承担起家族的重责,让富春孙氏不至因父亲的故去而一败涂地,也必得先占有一块地盘,慢慢壮大实力才行啊。这有什么错呢?陆家人可以怪他,我却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怪他呀!

一手慢慢握紧马缰,另一只手不禁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你呀你呀,整天在瞎想什么呀?为陆家人而责怪自己的哥哥,简直太不像话了嘛!

可须臾之间,我又不禁有些茫然——

责怪之所以会像一片灰色的云翳般遮蔽住我的心,似乎又不仅仅是因为陆家人……

军营中的气氛却是火热的,士兵的操练并未因战事的停顿而稍稍废弛。一直来到周瑜的营地才发现他进城去了,我是从小路来的,大约因此而错过了。我急急想要往回赶,依军法,军营中不得驰马,就在我牵着马步履匆匆地路过一片士兵的营帐时,两个人的对话让我蓦地收住了脚步——

“咱们周公子是去进城辞行的么?”

“是啊,明天就要回丹杨了,总归要辞一辞的。”

“说真的,这仗打得正在兴头上,真不乐意就这么回去了。”

“谁说不是呢!当初若不是咱们周公子冒着天大的风险又是兵又是船粮的接济,他殄寇将军怎能这么快就打跑刘繇?如今一句‘我以此众取吴会、平山越已足,公瑾还镇丹杨’就把咱们都打发走了,真是让人……让人……反正我心里别扭,你呢?”

“还不是一样!若非眼见咱们公子与殄寇将军仍亲如手足一般,我都怀疑殄寇将军是在耍什么手段防范咱们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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