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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垒西边(51)

作者: 原鸣 阅读记录

“你也太过分了,教母亲的脸面往哪儿搁?”

“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啊,”面对权的质问,我撇撇嘴道,“难道如徐嫣那般满头珠翠,插戴得跟棵花树似的就是给母亲争面子了?”

蹙了蹙眉,权的声音却和缓下来:“无论如何,她如今是你嫂嫂了,你该尊重她些。”

“是啊是啊,她如今是你的心头好,有了她,慢说谢眉,连我这个亲妹子都被你抛诸脑后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难道不是么?当初你向我承诺过什么,你没忘到脑后?还是你觉得那斯文秀气的谢承明日便能脱胎换骨,成为我江东的大英雄?”

见权沉默下来,我不由跺了跺脚道:“我算看透了,你和母亲根本就是商量好的!她看中的人,除了谢承,另几个也一色的会稽人,一色的文弱书生!她就是看我不顺眼,有意和我反着来不说,还想把我远远地撵到会稽去!你也一样!”

“越说越不像话了!你把母亲和我看成什么人?”

他的声音高起来,我的声音只好低下去:“要不是你冷落谢眉,才不会这样……”

垂下目光,权再次沉默有顷,终于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并不赞同母亲的选择,不过我想母亲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她从来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倒是你,一直以来对她的误解太深了。”

我垂下眼帘不说话,他继续道:“不过你的确是不小了,‘男二十不娶,女十七不嫁,罪及父母。’”

我的脸腾地红起来:“在江东这块地方,谁敢罪及你们?”

看我恼羞成怒,权忽然嗤地笑出了声,“知道我为什么不赞同母亲的选择么?”敛住笑,他试图一本正经地说,“谢承诸人,都是我江东的青年才俊,未来的栋梁。你这脾气,谁娶了你呀,未见得是好事!”

“喂喂喂!……”

抬手一挥,他挥去我即将喷发而出的怒气,片刻后,露出一个属于兄长的温暖的笑容:“好了,母亲那里,我自会替你转圜。另外,当初的承诺,我并没有忘。”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蕑兮。

女曰:观乎?

士曰:既且。

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

士与女,殷其盈兮。

女曰:观乎?

士曰:既且。

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1]

那溱水和洧水,春水方生,浩浩荡荡。游春的士女们,清香兰草拿在手。女子问:“去看看?”男子答:“已去过。”“再陪我去看看又何妨?那洧水的对岸,必定宽广有趣。”游春的士女们,说说笑笑,又把多情的芍药来赠送。那溱水和洧水,水流清澈,潺潺湲湲。游春的士女们,熙熙攘攘人挤人。女子问:“去看看?”男子答:“已去过。”“再陪我去看看又何妨?那洧水的对岸,必定宽广有趣。”游春的士女们,说说笑笑,又把多情的芍药来赠送。

出阊门至虎丘,一路桃花夹道相迎,那蓬勃的娇艳颜色接天映日,如锦似霞。

这一天是三月三上巳节,人们按照古老的习俗到水滨举行祭祀,洗濯去垢,祓除岁秽。作为江东之主,权将在虎丘主持祓禊祭典,张乐设宴。

虎丘本是春秋时吴王阖闾离宫所在,其死后亦葬在这里。据说彼时征调十万军民,以大象运输,穿土凿池,积壤为丘,并将阖闾生前喜爱的“扁诸”、“鱼肠”等三千柄宝剑一同秘藏于幽宫深处,葬经三日,金精化为白虎蹲其上,因号虎丘。作为爱剑之人,权曾步秦始皇、楚霸王之后,来此探求宝剑,奈何一如前人一般,一无所获。

而对于年轻的士女们来说,这个日子还有另一层含义——《周礼·媒氏》曰:“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今人虽无古人之浪漫奔放,但上巳节这天,年轻的士女们倾城而出,不受拘束地踏青赏春,空气中都是混着兰草芍药香的缱绻味道。

从前山的上巳宴开小差溜到后山时,那里宛如花团锦簇的年轻女孩儿们已有不少捧了寓意“约邀”的芍药。独自立在一座小石桥上,摊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有那么一刻我忽然觉得,似我这般形单影只的人是可耻的。

一阵娇笑声飘然而至,循声望去,只见几名俏丽的少女正在河岸边嬉戏,间或用青葱般的指尖朝我点指着,见我望过来,便俏脸一红咬起耳朵来。然后,就在其中一个小美女含羞带怯地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向我传递情意时,我只觉脊背上猛地漫过一阵恶寒,继而逃也似地溜了。

“天呐天呐天呐!”一路跑出老远,在一条蜿蜒的小溪边坐定,喘息良久,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今天,我穿的是男装。

想想当年的策和周瑜可真不容易啊,我刚刚不过被人瞄了几眼,便浑身汗毛倒竖,当年的他们,可是每攻克一座城池便引得成群结队的美少女夹道围观,那样的场面,至今回想起来仍不免“心有余悸”。

一阵清风拂过,但见桃枝摇曳,落英缤纷,那粉白的花瓣漫天飞舞,又盈盈落入清溪,竟令我一时间如坠梦幻,不知今夕何夕。

我不禁又想起那一年在寿春度过的上巳节,八公山上飞瀑奇秀,流泉明净,曾有几个人在淙淙泉畔曲水流觞……

恍惚间,我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轻轻落在我身上,这感觉奇异却确凿,我的心口不知为何竟怦怦跳了起来。

低首按住胸口,却意外地发现一片圆翠可爱的荷叶托着一只羽觞,被小溪的转角阻住,正停在我脚下。

什么人的羽觞被冲到这里来了?——轻轻笑着,我将那羽觞拾起——好在没人要我即兴联诗,八公山那一回真是永生噩梦!

站起身,我举目搜寻失主,望向小溪对岸的一霎那,却不禁心头轻颤:

“陆公子?”

我有些惊讶地望着他,而陆议温和微笑,踩着溪中圆石走过来,躬身施礼:

“郡主。”

“真巧,”见他目光轻轻掠过我手中羽觞,我不禁恍然大悟,“这羽觞是公子的?”我笑起来,“实在是太巧了。”

说着,我将羽觞递还给他,然后好奇道:“不知公子与何人一道曲水流觞?想必都是江东的少年俊杰吧?”

“哪里。”陆议谦逊地笑笑,抬手向小溪上游一指,只见桃花深处,十几名年轻士子临溪而列,其中陆绩、陆瑁——陆议之弟我是见过的,另外几个却不识得。

仿佛明白我的心思,陆议一一介绍起来:他们是顾邵、张敦、卜静……此前虽未谋面,这些少年才子的大名却早已如雷贯耳。

心中腾跳着惊喜,我忍不住侧首悄悄观察陆议——他已行过意味着成年的冠礼了!一顶莹润的白玉冠束在他乌黑的发间,宛如高巅之上浮雪朗朗;一领洁白的锦袍罩住他长身玉立,就像云中白鹤风神洒落。他的眼睛却没有变,依然清润明亮;他的温和亦没有变,一如春日的湖水。

“那是新近来吴的子瑜先生的幼弟诸葛均。”

“诸葛均?”略一怔忡,我重新将目光投过去,“子瑜先生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叫诸葛亮的?”

“正是。”

“他怎么没来?听说他年纪轻轻却常以管仲、乐毅自比,我倒很想看看是什么人如此自命不凡。”

“或许将来会有机会的。”陆议微笑着说。

一阵喧哗声从前山传来,原来上巳宴结束,赌射开始了。踏青的士女们纷纷涌向前山看热闹,芍药的香气从女孩儿们衣袖间弥散开来,仿佛有形的云雾般将我罩住,熏人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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