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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垒西边(57)

作者: 原鸣 阅读记录

这三个字像一句魔咒,携着梅花的阵阵暗香,穿过十四年的岁月风尘,猛地击中了我的心。

我走失在往昔的温柔余光中,一片恍惚。直到另一个声音陡然响起,才发现那一张明亮的脸上也正徐徐绽放出一个如出一辙的笑容:

“在下陆议,”他温和而郑重地,即使面对的是一个孩子,“陆议陆伯言。”

“陆议?”晴儿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仿佛在凝视一个充满神秘感的未知世界。下一刻又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低下头,咬住手指淳淳一笑。

秋阳温煦,透过桂树浓翠的叶片洒下融融绿意,它们笼罩着陆议,令他周身似流动着一片澄碧的水色。几粒细小的桂花兀自停驻在晴儿额发上,就像几颗小星星在夜晚的天幕上俏皮地眨着眼睛。

“奇怪……”她似乎重新迷惘起来,皱了皱花瓣般粉嫩的小鼻子,偏头看陆议,“没人说过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像我姨父么?……你知道我姨父是谁么?”

她挑挑眉,仿佛想卖个关子,可不消片刻,却是自己忍不住:“大名鼎鼎的周郎周公瑾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陆议终于轻轻笑出声来,仿佛印证了自己对这个小小不速之客身份的猜测:“中护军赫赫之名,江东谁人不知?”

目光闪动了一下,晴儿甜甜地、心满意足地笑着,“既然你姓陆,”她脸上写满天真的好奇,“那你认识陆绩么?我听说他有一个别号,叫偷橘子陆郎,是真的么?……”

“呀”地一声惊叫,下一个瞬间,她已被我一把拎过来,继而掩上嘴。

“伯言……”我僵硬地笑着,搜肠刮肚地找着能说的话,却发现一句也找不出来。晴儿被我揽在怀中,虽口不能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却不断在我和陆议之间逡巡。我又急又恼,脸上不由一点一点热起来。

“郡主。”他欠身施礼,然后便安静地看着我,唇角挂着包容的笑,宛如静水深深,将一切尴尬悄然淹没。

慢慢吸一口气,我慢慢地道:“你……终于肯出仕了?”

他迟疑了一下:“议在讨虏将军幕下已近一年了。”

张了张口,我终于有些无可奈何地笑起来:“耳目闭塞太久,我都快长霉了。”

“姑姑,你和陆议很熟么?”

回去的路上,晴儿异常雀跃地缠着我,一路问个不休。

“呃,也不算很熟,只不过我们认识很久了。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只比你大一点点。”

“真的么?那……陆议那个时候长什么样子啊?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好看?”

我笑起来:“是啊,他一直都很好看。”

“这么说,他笑起来的样子一直都很像姨父咯?”

蓦地停住脚步,我蹲下身,看着她一脸神往的表情,竟又有片刻的恍惚。默然半晌,我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晴儿,以后不许陆议陆议地叫,直呼其名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懂么?而且……”刷地沉下脸,我寒声威胁,“以后你若再敢在他面前提什么偷橘子陆郎,哼哼——”扯下她腰间弹弓,“啪”的一声手起珠落,一枝桂花已应声折断。

晴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片刻后,忽地扬声道:“我想起来了姑姑!二叔有一次说起你小时候,曾拿弹弓射一个姓陆的人,结果非但没射中,还被人家一直追到家里!那个人是不是就是陆……陆伯言啊?”

一口气提不上上来,我险些晕过去。那边厢小丫头还在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怪不得二叔不让我玩弹弓,还说什么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姑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是立刻闭嘴的意思!”

“丢人——”

夜色像一幅黑纱缓缓覆下,躺在床榻上,我拿被子紧紧蒙着头,许是呼吸不畅的缘故,只觉脸上一阵儿热似一阵儿。

“哎呀丢死人啦!”

猛地掀开被子,我又在心里把权骂了几十遍,方才长长做了几个深呼吸,翻个身,看透窗而入的一地月光。

起风了,窗外树影摇动,渐渐地,那月光似也摇动起来,一点点由银白变作金黄,旋转着升起照亮舒城的街巷,一名周身散发着诗书气质的少年正施施然策马而来,阳光打在他满身,令他看上去目光清润,笑容温煦……彼时的惊惧仍历历在心头,此刻细细想来才猛然惊觉——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有点像周瑜。

可他们还是那样的不同,一个清泽内敛,一个华光耀目,即便于陆议身上瞬间沉淀八载年华,他们,依然是不同的吧?

困意悄悄袭来,一片朦胧中,我忽地想起几年前徐婧曾玩笑着要帮我占卜姻缘。她极善卜易,我本已被她说动了心,可当她一本正经地取出蓍草,我却在最后关头怯了,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害怕什么……就快中秋了,她答应过要回来看我的,相聚就在眼前,说不定翊也会一起回来呢!上次翊来信说,他在丹杨山中猎到一头豹子,毛色漂亮极了,他准备命人做成斗篷送给我,只盼他能亲自带回来给我吧!

我在满心欢愉的期盼中沉入梦乡,再醒来时却是被一个炸雷惊醒。我感到自己的心猛烈地抽痛了一下,仿佛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倒流。下意识地坐起身的工夫却听“砰”的一声,一扇窗开了,狂风掀开帷纱扑面而来,与此同时一道闪电裂空而过,刺痛我双目的瞬间也照亮了整个世界。

“哗——”暴雨倾盆而下。

狂风携着密集雨丝拍打着敞开的窗,噼啪噼啪响,我盯着那扇窗,蓦然觉得胸口发紧,呼吸不畅——

这情景似曾相识!

赤脚下床,我临窗望着这滂沱秋雨,不一会儿便被打湿了半边身子,寒意阵阵袭来……

翊死了,死于酒醉后侍卫边鸿的刺杀下。丹杨督将妫览、郡丞戴员策划了这一切,而这两个人似乎与曹操所置的扬州刺史刘馥暗中交结已久,后者已从合肥赶赴历阳,只待二人以一郡之地见降。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么?妫、戴二人本是盛宪故吏,年初盛宪被权处死后,二人逃匿于丹杨山中,翊听闻二人才名,亲自请二人出山,委以郡中重任。

秋风飒飒,迅速风干我满脸的泪水。滚滚烟尘中,我和匡纵马疾驰,星夜赶赴宛陵。

一路消息零乱。屯驻京口[1]的族兄孙河听闻翊遇害,第一时间驰赴宛陵助援,却复为妫、戴二人所害。大小凄怆中,三嫂徐婧竟要嫁与妫览!

心头一片冰凉,我没法说服自己相信这样的消息,只是一刻不停地挥鞭催马。在宛陵城下,我们与同样从椒丘星夜提兵而至的权会合,可当我们望着宛陵城坚实的城墙,却发现一切是那么平静,平静到我以为翊的遇害仅仅是一场错觉。

带着满腔的疑虑,我转头望向权。而他微微眯起眼,四周是喧嚣的风声,旌旗猎猎作响,几乎遮蔽如血的残阳。

“轰——隆隆——”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吊桥放下,两人两骑从城中飞驰而出。

“主上!”

滚落马鞍,他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未出一语,两个铮铮铁汉竟是热泪长流。

——翊亲近旧将孙高、傅婴。

从他们的叙述中,我们终于搞清楚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原来妫览、戴员早与边鸿有所勾结,并引起了翊的警惕。翊平日里刀不离身,那日宴请郡中诸县令长,酒醉后空手送客,就这样被边鸿从背后偷袭刺杀。之后边鸿逃入山中,徐婧派人将其擒获后,妫、戴二人却将一切罪过推与边鸿而将其处死灭口。诸将皆知罪魁祸首乃是妫、戴二人,奈何群龙无首,力不能讨。此后妫览入居军府中,掳掠了府中婢妾后,见徐婧貌美,又欲逼娶她为妻。徐婧身负血海深仇,一面佯许之曰:“须至晦日设祭除服,然后成亲未迟。”一面密遣心腹联络孙高、傅婴,设计以除二贼。到晦日,徐婧设祭尽哀毕,即除去孝服,沐浴薰香,浓妆艳裹,言笑欢悦。妫览派人秘密访察一番后,终于不再疑虑。徐婧先召孙高、傅婴伏于内室帷幕之中,然后遣侍婢邀妫览入府。妫览盛意而来,徐婧出户拜见,就在妫览还拜之际,徐婧忽然大呼:“孙、傅二将军何在!”二人即从帏幕中持刀跃出,杀妫览于措手不及。之后又于外面就地斩杀戴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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