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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垒西边(56)

作者: 原鸣 阅读记录

“真的明白?”

“真的明白……”

她的眼圈红了,“香儿,你想念你的父亲和长兄么?……他们昨晚来我梦里看我了,你父亲还好,只是微笑着望着我,伯符却跟小时候似的,嚷着要吃我亲手做的点心……”

我的眼泪扑簌簌落下,而她淡淡笑着,“那时候你父亲长年在外征战,我身为当家主母,整天忙于府中事务,却忽略了你。你从小跟哥哥们在一起,难免染上男孩儿气,尤其伯符,事事都依着你……还记得那一年让你学绣花么?你把许阿婆气走后,我忍不住哭了。因为我忽然感到恐慌,恐慌自己已无法改变你。现在想来,如果我当时能再坚持一下就好了。那样,或许你就不是今天的你……只是一念之差啊!我既害怕你因为过柔而受欺,又担心你因为过刚而易折。我就这样在放任与干预之间犹犹豫豫,一转眼,你就大了,我也管不了了……”

她抬袖印去我满面的泪痕,“这一年来,你一定过得很不开心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婚姻也会像你哥哥们的一样,沦为利益交换的筹码,拉拢同盟的工具?你误会母亲了……”她拭了一下眼角的泪,“他们都是乱世中顶天立地的男儿,有些东西,是必须承受的。可你不同,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做母亲的,哪有不盼着自己女儿幸福的?其实,我不过是想在会稽为你挑选一户知根知底的书香人家,既生活优渥,又远离权力中心的熙攘纷争。更重要的,男孩子品性温厚敦良,能处处容你让你,珍你重你。那样,你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也不会看到这许多算计,平添这许多伤感……而我,亦可以瞑目……”

“母亲,求您不要再说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伏在她怀中痛哭失声。

而她捧起我的脸,“可我怎能不说呢?你该叫我如何放心呢?”她紧紧地望着我,焦虑而忧伤,“或许你这一生,注定不会在平淡中度过吧?如果这一切都是天意,那么母亲最后告诉你一句话:在这样的乱世中生存,每个人都不可能只凭感情做事,而是要衡量许多感情以外的东西,诸如利弊,诸如得失,或以大局为重,或为计出万全,于是,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不得已。而你所要学会的,就是原谅——既原谅别人,也原谅自己。你能做到么?……”

大约是太过悲伤,母亲故去一年后的建安八年初夏,舅父吴景亦病逝于丹杨太守任上。翊接替了他的位置,带着爱妻徐婧踏上了去往宛陵的路。

“三嫂,真舍不得你离开……”

牵着徐婧的手,我竟忽然伤感得不能自持。而她轻拍着我手背:“最迟明年中秋,必定回来看你。”

她神情温柔,一举一动婉转有致,可她十分的美态之中,温婉只占四分,另有三分颖慧、三分英逸闪射于她光洁饱满的额际,顾盼生辉的眸底,舒扬开朗的眉头、挺直秀美的鼻梁。翊是幸运的,尽管与徐婧的结合亦有着笼络吴郡大族的背景,但她是他真心喜爱的。

经过整整三年的韬光养晦,建安八年冬,权集结大军,继策建安四年一伐黄祖后,再一次吹响了对江夏黄祖进攻的号角,迈开了向长江上游扩张的步伐。

一开始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权统率英勇的江东健儿们大破黄祖舟军,捷报频传。孰料即将攻克黄祖盘踞的夏口城之际,后方豫章、会稽的山寇再次突发大规模叛乱,权不得不率主力回撤平叛。

建安四年策第一次西征时,时任广陵太守的陈登便策应曹操,策动严白虎余党发动叛乱。那么这一次,幕后之手又会是谁呢?

很快便有了答案。建安九年春,在一名盛宪故吏家中抄检出其人与曹操所命扬州刺史刘馥的往来书信。沿着这条线索一路追查,多名盛宪门生故吏皆牵涉其中。当年因高岱事件,策差一点杀掉盛宪。如今即使盛宪并未直接参与此事,权亦断然不会留他性命了。而许都方面果然展开了对盛宪的营救,就在权将其处死的第二天,曹操以朝廷名义发布的诏命便到了吴县,欲征盛宪前往许都任骑都尉。

转眼春去秋来,可战争并未结束。自江夏撤军之际,权便命吕范、程普、太史慈、黄盖、韩当、周泰、吕蒙等分赴各地征讨暴乱的山越。未几,位于会稽南部的建安、汉兴、南平[1]亦发生大规模暴乱,权派遣会稽南部都尉贺齐前往征讨。贺齐,字公苗,会稽山阴人,自建安元年归附策,便一直被委以重任,在平定会稽南部的战争中屡立大功。而就在不久前,权亦再次领兵亲征,进驻豫章郡的椒丘城[2]以平讨不服。

“姑姑姑姑,你快来追我呀!”

院中的桂花已经开了,清风拂过,那淡黄色的细小花朵发出阵阵甜蜜的幽香,就和眼前这奔跑在灿烂秋阳下的小人儿一样,驱散了心头的一切阴霾。

捉迷藏是晴儿最喜欢的游戏,她每天乐此不疲地蹦上蹦下,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而我只能拖着快跑断的腿一遍遍在假山下、树丛中寻找她,还得装出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偶尔,我也会突然失去耐心,可一想起自己年幼时也曾这样子折磨策,胸中的火气便一点一点消散了去,终只化作唇边一抹无言的微笑。

“捉到咯!”

我一把捉住她,抱在怀里,蓦然发现那个肉嘟嘟似粉雕玉琢的小婴孩儿已于不经意间长成一名袅袅婷婷的小姑娘了。她大声笑着,两条细细的小辫子一摆一摆,那清扬的眉眼,竟是像极了策。

“休息一会儿吧?”我反倒有些哀求地看着她,而她小辫子一甩,“才不要!”说着便从我怀里跳出去,衣角一闪,身影已被繁盛的花木遮住,消失了踪影。

“我实在跑不动了……”坐下来,我擦擦鼻尖细汗,“别跑远了,玩一会儿就回来找我!”

午后的秋阳照在身上,绵柔温暖。坐在廊下的栏凳上,我深吸一口带着桂花香的空气,思绪忽地远了。

就在昨天,周瑜和小乔的儿子满百日了。因未出丧期,不便举行酒宴,可权还是将他们一家请进府来,重重赏赐了一番。

那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儿!我看到小乔的脸上满是初为人母的喜悦光泽,一片赞叹声中,她低眸浅笑,却在与周瑜眸光相接的一刹,瞬间光华灿烂。

——他们,一定很幸福吧?

最开心的却是晴儿,她竟拿出小姐姐的身份,想要去抱那个孩子。她小小的身体如何抱得?可小乔还是微笑着暗中托住那个孩子让她抱了,而她竟也当真带了一份姐姐的认真与喜悦,轻轻抚着那个孩子的脸说:“哈,我有弟弟了!”

晴儿有弟弟了!……晴儿?

蓦然警醒,才发现她竟一直不曾折返。腾地站起身,我急火火地开始四下寻找,可翻遍整个后园,竟半点踪迹也无。脊背间泛起阵阵凉意,我径直朝前宅找去,可就在穿过垂花门的一霎,我的呼吸,猝不及防地急促起来——

她站在一天灿然的秋色里,正对着一个人发呆。阳光打在那个人满身,却像春日的湖水温和平缓。周遭的一切寂静无声,仿佛万籁已随风化去。而她神情不定地迟疑了许久,终于微微偏了头望着那个人问:

“你是谁?”

注释:

[1]建安、汉兴、南平,位于今福建省南平市境内。

[2]椒丘,今江西省南昌市新建区东北。

☆、第二十八章 余光

天地间忽地动荡起来,四周的景物伴着细细的风声一点点模糊、扭曲,在我眼前飞掠疾退……我仿佛看到舒城琥珀色的天空下,一个女孩子傻傻地站在车上,缓缓升腾的青烟暮霭中,她对面的少年缓步而来,一瞬间就像一道光划破青烟袅袅、暮霭沉沉——那是一种类似于昆山白玉的光泽,自他周身恣意漫盈……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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