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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为悦己者(192)

当然,按常理推测,这样的日子,也不能持久,所以任小姐急于做截肢手术,也许也有维持这个谎言的意思,不然一旦被揭穿,一定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家庭革命——今天她的惨状就印证了这一点,任小姐浑身上下多处青肿,全是被闻讯赶来的父亲打的,她姑姑、伯伯以及舅舅阿姨,能赶来的全都在场旁观,母亲更是多年来从未和父亲意见如此统一,“这么想当残废那就把你打到残废好了!”

“这个小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不是因为你不管教?”

“我不管教,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

——打到最后,双方倒是忍不住又杠起来,任小姐乘乱想逃走,刚拨出电话就被发觉,“还敢给那个姓达的男人打电话?不许打!”

“这个小达,他怎么能和你一起胡闹?大姐,我反对这门亲事!”

平时不怎么关心,现在有事了倒是一个比一个会喊,任小姐一边哭一边恨恨地说,“他……他们不许我见达令……把我手机抢走了,我说我不是给达令打电话,他们也不听……”

“那他们后来怎么放的你?”

“他们去达家了……”

任小姐后来能和胡悦联系上,也是因为大部分亲戚都出发去达家讨说法,根本不怕她拿了手机逃出去找达令,“你在国内有什么朋友?就你这个腿,没有轮椅你能去哪里?你这么想当残废那你就当几天残废!”

她当时是真的被打得只能在地上爬,“我真的痛,真的痛,真的站不起来,胡医生,我、我……”

任小姐抱着胡悦放声大哭,“我真的好、好、好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胡悦举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到她肩膀上 ,小心地拍了拍,她心里有点解气也有点感慨——如果能多那么一点关心,又何至于此?

不过,任小姐的第一通电话,就是给她打的?那时候,她怎么没想起达令呢?

病人的心理,总是弯弯绕绕,当医生的再设身处地也隔了一层纱,胡悦朦朦胧胧似乎把握住了什么,又有点不肯定,她拍了几下,试探性地问,“那……你奶奶呢?”

“我奶奶……”任小姐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了一丝货真价实的愧疚,“她很伤心、很伤心,我对不起她,我……我……”

她的眼泪一下又涌了出来,现在哪有什么带了天真的娇纵,只有处处捉襟见肘的狼狈,“我不想让她知道的……”

她悲从中来,又呜咽了好一会儿,“她平时从来都不会在我洗澡的时候进来的,我真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我觉得是有人知道了,有人告诉她,她不相信,才进来看我的……”

一边说 ,她的思路一边厘清了,任小姐自言自语:“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一定是有人告诉她了——我就说前几天我那几个姑姑怎么老给我打电话——胡医生,你——”

胡悦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她还在等任小姐的推理呢,专注地聆听了一会,没听到下文,这才忽然意识到任小姐已经没在哭了,而是深深地凝视着她,她先说了声,“然后呢?”

然后才明白过来——任小姐这是怀疑她这边走漏了消息……

任小姐没有明说,所以胡悦也不好为自己辩白,但气氛也并不尴尬,因为她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知道不知道,这下意识的反应是瞒不了人的,至少任小姐顿了一下,就继续说,“胡医生你说……你说……”

她忽然流露出真实的担心,“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胡悦刚才心里还有一点点不忍,可现在,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浇在头上,什么热血都全没了,低下头,望着任小姐的眼神里,只有全然超脱的冷静和审视,她望着任小姐,但却是在透过任小姐望着她脑子里的达先生:养了十年,确实不是白养的,任小姐遇到这么大的事,只给她打了电话,不联系达先生,这掩饰有点拙劣了。

虽然人不在一起,但却还是能遥控任小姐来试探她,达先生当然很厉害,他可能是胡悦生平仅见的操纵大师,想来,这一次说服任小姐的过程也肯定堪称洗脑教科书,但胡悦并不觉得达先生就没有破绽,就不可战胜。

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她自问还是可以分辨出来,任小姐刚才,有掩饰,但没有说谎,她相信,遇事后,抓到手机,在那最慌张的时刻里,她确实是选择给她胡悦打了电话。

为什么不选达先生?恐怕连任小姐自己都不懂,那只是慌乱中本能的反应。

——但,她不懂没有关系,胡悦懂,她已经完全看懂了任小姐错综复杂的心理,抓到了那朦朦胧胧的线索,也抓到了达先生始终未能把握到的那一点——

为什么任小姐要做截肢手术,她现在,已经完全懂得了。

她就笼着任小姐的头发,学着达先生的语气贴心地说,“你虽然做错了,但是,也完全可以理解啊,要说错,你的父母也有错……”

第125章 对你好

轻微骨裂、多处肿胀,要说住院,任小姐也是可以住院观察一下的,以她现在的情况,也确实不适合自行回家——她和达先生同居的那个家肯定是回不去了,达先生现在正在焦头烂额地解释为什么没有和家里人告知任小姐的‘搭错线’,任家也的确有发火的理由:任小姐这个女儿,几乎是等于亲自交到他手上的,达先生也是打过包票会把任小姐照顾好,任小姐这个举动,不仅仅在于欺骗了家里她断了一条腿,让家里人白担心,还在于明显是‘精神异常’,达先生就算有一万个理由,为什么不私下和家里人透个气?

自然,不仅仅是任家,达家现在也反对这门亲事,当下就要达先生搬回家里住,不再允许他和任小姐接触,“我早就猜到了,本来,他妈妈就很不同意,嫌我……是残废,是达令一直坚持……”

残障,可能还是不幸造成的,但脑子有问题这就是一辈子的事了,想也知道,没残疾装残疾,达家怎么可能允许儿子娶这么一个媳妇?——这要再往深了去解释,把慕残癖的事给揭出来,恐怕两个人都会被送去电疗,达家思前想后,最后也许还能放任儿子娶个残疾人,但任家现在都知道这事了,哪怕是为了面子,也不能允许任小姐把自己变成残障嫁进达家。

“想要嫁进去也不是没可能,那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任小姐自己倒也看得清楚,她没那么天真了,但那种有钱人特有的透彻还在,“达令也……”

她苦笑了一下,“怕是付不起你的医疗费了。”

这说的不是已经给付出的一百万,而是预计中的‘截肢费’,胡悦笑了一下,“现在也不用给,已经残障了啊。”

她故意拍了夹板一下,任小姐吃痛地闪开,怒道,“疼的!”

“真的做了截肢手术的话,比这个更疼。”胡悦说,“肢幻觉痛你了解一下——又叫幻肢痛,一旦出现是没有疗法的,痛在空气里,你会一直能感觉到它——”

“感觉到脚尖痛,但是脚却已经截掉了,是吧。”任小姐说,她显然对这些问题都是有了解的,并不诧异。“这个也是看几率的。”

“确实是看几率,不过我觉得你一定会出现的。”胡悦吓唬她。

“为什么?”

“这是左脚对你的报复啊,你的身体对你这么好,你却亏待它,身体也会报复你的。”

“这都是……”任小姐想抱怨,却又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却又露出痛楚的表情——这是牵扯到伤处了。

胡悦也笑了起来,打开微波炉取出泡面放到任小姐面前,“吃吧。”

夜已经深了,病房一片安静,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在晃来晃去,几个小护士藏在护士站里玩iPad,二线医生也早回家休息去了,只给胡悦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确保有事能联系上。值班室里,任小姐和胡悦并肩坐着吃泡面,两个人说是朋友,并不算,但却又比一般的医患关系多了点亲密,仿佛已熟稔得无需再讲究礼貌。任小姐右手打着夹板,不方便吃泡面,胡悦也不帮她,“你不是一直想截肢吗,这就是残障人士生活的感觉,机会难得,好好体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