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女为悦己者(334)

“……那,最后是谁决定为你整容成师霁的?”

“是我自己,我决定冒用师霁的身份,只有这样才能把他逼出来对峙。”

“为什么?”

“他要陷害师雩,那么,师雩失踪了,他再举报也没有用了,反而只会激化和我的矛盾,这是一,不过这点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一旦我放弃师雩的身份,我伯父的骨髓移植就没办法继续进行了,那样的话,他只能存活几个月,几个月后必死,我想在这几个月内把师霁逼出来,让他承担应有的刑事责任。他一直很孝顺。”

“那么,你伯父他们同意吗?”

“一开始是不想同意的,这是谈判后的结果——如果不做整容手术,我必死,两个人之间,总要死一个。我和伯父说,如果他不想死,那就和我一起去警局把一切说明白。”

“他说什么?”

师雩忽然犹豫了一下,他脸上闪过一丝不忍,这是整个讯问期间,他唯一一次感情波动。

“他说,如果去报警,师霁一辈子就完了,如果警方不相信师霁,怀疑是我,那么,我一辈子也就完了。他想要我们两个都平安无事……也想要再见师霁一面,他相信,如果师霁知道自己的身份被冒用了,知道父亲做不了移植手术了,会出来和我们见面的,会说清楚一切的。他一直相信一切都有隐情,师霁绝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这么说,他们一直都没有联系上你哥哥了?”

“没有,至少他没有。”

“你的意思是……”

“我想,大概伯母是私下联系过儿子了,”师雩忽然露出冰冷的笑意,“我和师霁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的亲戚关系,我没有理由不知道,师霁不可能自己跑去福建,应该是伯母,和她的亲戚联系,安排儿子偷渡去了美国。”

“这也就意味着……”即使是陈年往事,刑警仍不禁动容。

“意味着她要看着丈夫因为无法移植骨髓去世,”师雩帮他说完。“是啊,意味着她选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去死,意味着,虽然她嘴上说着不信,但其实,内心早已经相信了,她的好儿子确实杀了人。”

“……那么,这一切,你伯父和祖父知道吗?”

“知道不知道,有意义吗?”师雩反问。

他虽然理了平头,但姿容不减,反而比之前多了一股锐气,这个问题挟多年的冤屈问出来,刑警居然无法回答,还是他自问自答。

“我想,我伯父应该是猜到了一点,只是也选择了沉默吧……他本来也就活不长久了,可能,他觉得用自己的命换另一条年轻的生命,并不亏。”

是啊,做父亲的,怎么也不会乐见自己的儿子在牢里度过余生,用老人的命去换年轻人的命,对父亲来说这选择也很自然,但,同样年轻的师雩呢?他的人生,有人曾为他考虑吗?

刑警不禁问,“那么,你还为他们……治病送终吗?”

“我捡起了师霁的名字,自然就要做师霁的事情,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师雩说,此刻他的冷嘲,早已难分到底是属于哥哥,还是已融入到了自己的骨血里,“别在意,你就当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吧。”

“……好的。”

再问了几个问题,刑警关上电脑,“12年前的案子,案情和证据,我们会进一步整理,如果袁苏明配合口供的话,你……也还不能出去——你在a市还有案子没结束,冒用身份罪可能是跑不掉的,还有非法行医罪这个是否成立,还得看检察院的决定,不过,那是a市管的,所以可能还得把你移交过去。”

这些进展,按理是不能和犯罪嫌疑人通气的,会这样说,已证明他心里是有了自己的判断。师雩抬眼看着他,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刑警摆摆手,又忍不住说,“唉,其实,你真的应该马上转身回去的。”

只是因为带了醉意,或是因为当时仍还青涩,受惊过度,一念之差,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又有谁能想到?师雩笑了一下,只简单地回答,“是啊。”

“你的律师今天会过来,先回去休息一下吧,稍后,会带你来见他。”刑警说,为他打开连接桌面的手铐,“对了……”

他欲言又止,想了一下,又说,“算了,不问了——”

但还是分明想问的,走了几步,仍是问道,“那个……你知道袁苏明看的视频……是真的吗?”

这视频到底是真是假?他想问的是这个——但却不能问,人民群众当然不存在所谓的钓鱼执法,袁苏明在客观上的确对胡悦实施了拘禁绑架的行为,并有杀害她的意图,仅从这一点讲,他至少被控绑架罪,也可能构成故意杀人未遂,予以刑事拘留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和他有关的另一起案件,则还不能说是尘埃落定,只能说是为警方提供了新的办案思路。

不过,人民群众不可能钓鱼执法,所以,警方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只是收到胡悦报警,并及时出警,解救了受害群众而已——至少,笔录上要这样体现,在办案中,也得这么处理。既然她说自己不知道u盘是怎么放进去的,那么,在胡悦本人没推翻口供之前,这张照片上的字,就不能确定到底是老院长写的,还是她写上去的诱敌之计,视频本身的真假,就算大家心里都有猜测,当然也无从询问胡悦本人。有些事,本来就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师雩笑了,“你们去银行找保险柜了吗?”

“去了。”

“找到了吗?”

“……没有。”

“那就是假的了呗。”他语气轻松地说。

“但是……”刑警有点小纠结,“那可是视频啊……”

“视频就不能造假了吗?”师雩反问,他似笑非笑,“那只能说,你对这世界还不够了解——这世上有太多能造假的东西了,或者应该这么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真的呢?”

他的经历,就是最好的注脚。阳光映在师雩完美无瑕的脸上,这张脸,隐约和师霁的陈年证件照重叠,他性感的薄唇张开了,微笑着说,“她是我教出来的,我们整容医生,真的都很会造假。”

那……还有什么真的留下来呢?

有一瞬间,刑警似也要问出这个问题——但他很快又忍住了,到底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是,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有时候,大概只有假的才合情理,才更容易接受。”他说,“真相,总是让人失望。”

是啊,祖父为被冤枉的孙子留下证据,生前不愿见到骨肉互相指证,死后总想还最委屈的一个孙子公道,总想给这个承担了最多,最后甚至还照料了伯父伯母身前身后最后一段时间的小孙子,留一点清白的证据——连受害人家属都能想到,连凶手本人都会相信的设想,最后,还是假的,真相是,老院长根本就没留下这样的证据,他留下的,只有一声悠长的叹息。

门打开了,师雩被带出去,或许是巧合,另一名犯人被警察带来,两人在走廊上狭路相逢。

不知是谁先站住了脚,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彼此凝视,他们一个瘦,一个胖,一个人身姿挺拔,一个人步履蹒跚,一个人沐浴在阳光中,另一个人站在了墙壁投下的长长阴影里。

“你瘦了。”袁苏明说。

“你也瘦了。”师雩对他露出微笑,客套的、礼貌的,带了点蔑视的,经过精确计算的,就是为了气人的笑容。

袁苏明也笑了,“视频?”

他们的对话,当然无需太多的前言后语,师雩客客气气地扬起眉毛,好像自己很诧异似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不是不明白,这是故意装的不明白,他一定知道,但却不想告诉他,袁苏明没有生气,只是透了口气,低声说,“骨髓移植,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