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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情卷(30)

峨嵋绝谷。

青草湿地,白花碎点,落叶缤纷。

这是一处沼泽,是山与山之间极小的一处空隙,被峨嵋山苍苍林海所掩盖,若不是笔直地从上面掉下来,还真找不到这里。

其实那绝崖并不高,因为云气缭绕,山中光线隐隐约约,林木森森,所以在上面看起来好像很高,一旦落了下来,才知其实不然。

说是不高,但也有数十丈近百丈的高下,他们能够未死,还是赖了这一处沼泽。沼泽中尽是水草淤泥,人跌人其中,除了溅了一身淤泥,在沼泽中砸出个大洞之外,倒也并未受什么伤。

过了好半天,秦筝才自跌落的昏眩中清醒,一睁开眼,就看见树叶。

郁郁如翠的树叶,正亭亭地遮着头顶,峨嵋山中的云气化成水珠,正延着叶的边缘,缓缓地滑落——静静的林木,清新的气息,淡淡的夕阳之光柔柔地笼罩着树稍,也柔柔地笼罩着身周的这一片柔柔的青草地,无比清晰的感觉——像在做梦,一下跌入了童年的梦境,是那么的不真实。

良久良久,她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事,微微挣动了一下:“倦——”一开口,才知道自己声音暗哑,可能,受到太大的震荡,受了伤。

“我在这里。”一个声音几乎在耳边说,声音低柔,气息淡淡地吹在她的耳际,吹起了她的发丝。

“你怎么样?”秦筝挣扎地要起身,“你受伤了吗?”

一只带着疤痕,却仍看得出白皙修长的手把她按住,一双无比漂亮的乌黑眸子看着她,眉头微蹙:“你受伤了。别动,好好躺着。”他的声音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温柔,而并非对敌之时的幽冷犀利,“不要动,这里虽然很脏,但我不知道你伤得如何,最好别动。”

秦筝呆了呆,忍不住好笑,她斜睨了秦倦一眼,眼神里有微微的妩媚与嘲笑之色:“除了这里很脏,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她死里逃生,眼见两人双双无事,心情为之一松,露出了她的娇妍之色。

秦倦一怔,他并不笨,或者是太聪明了,微微一笑:“那你说呢?”他轻轻叹了口气,此时无人在旁,他无需掩饰自己的爱怜之色,幽幽地道:“你跳下来做什么?我跌下来,是形势所迫,你跳下来做什么?你忘了大哥他——”

秦筝摇了摇头,脸上的女儿娇态顿时尽显:“我们现在不说他好吗?”她幽幽地看着开满白花的青草地,“我从没想过要随你下来,”她又摇了摇头,“等我知道发生什么事时,我已经在这里了。”

“傻子,若不是跌入这里,你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秦倦蹙眉,“以后当了大哥的妻子,你也这样任性妄为,让大哥为你担心吗?”

秦筝呆呆地看他:“你心心念念,就只为他着想?”她缓缓支起身来,一把推开他要扶的手,明艳的脸色开始变得冰冷,“现在没有旁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真的——希望我嫁给大哥吗?”她蹙着眉,用一种审视的冰冷的眼光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无论我希不希望,你始终都是要嫁给大哥的,不是吗?”秦倦顿了一下,很平静地答道。

“我不要听这么聪明的回答,”秦筝语气开始变得尖锐,“我只要听,真的,是或不是!”她明明知道他是爱她的,他自己也承认,但为什么,他就是不愿坦然,他就是要逃避?她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希望知道自己的心是有地方寄托的,希望他可以给一句温柔,可以让她借以回忆终生,为什么——他就是不肯?

秦倦看了她良久,看着她脸上的期待与薄怒——为什么,在他和她一起的时候,总是要忍不住争吵?而在最危急最痛苦的时刻才可以心心相通?他嘴角泛起一阵苦笑,常说最羡林中鸳鸯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为什么他和她却是平日无事怒目相向,而生死关头却可以毫不迟疑为对方而死?他心中想着,嘴里却平静地道:“真的。”

“啪”的一声,秦筝甩了他一记耳光,咬牙道:“你抱着你的大哥去死吧!”她本对秦遥也是极好,但她对秦倦这一句话抱了太大的希望,她本以为秦倦明白她的期盼,明白她的苦楚,以为他会给她一点依托一点——爱,但他太无情了!无情得让她口不择言,只希望能一句话狠狠将他伤到底,就像他对她一样!一句话说完,她猛地从沼泽地里起身,往外奔去。

“筝!”秦倦的呼唤远远传来。她跌下来时震动了内腑,这发力一跑,只觉得眼冒金星,心中痛极,也不知是身上的伤在痛,还是心里太伤心失望——他竟然不追来!竟然放她一个人在这荒山深谷里!她知道她终是不会忤逆他的意思,她是会嫁给秦遥的,那也是她的意愿,并非只为了秦倦,也是为了秦遥;难道她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悔婚不成?他以为她是多么天真多么痴傻的小女孩?以为她不知道轻重缓急?她是会痴缠不休的女子吗?她在他心中,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心中不断地转念,完全没看自己跑到了哪里,突然足下一绊,她惊呼一声,跌人了谷底一处天然的低洼地里,里面长满长枝的藤蔓,加之湿泥浅水,她一掉下去,被水草缠住了腰,竟然爬不出来,又惊又怒,又是惶恐,难道她就要在这烂泥水草中死么?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秦倦叫不住秦筝,心知要糟:“筝,回来!这里太——”他连一句话都没说完;就伏在地上喘息,不住咳嗽,左手按着心口,眉头紧蹙。他不是不想追出去,而是追不出去。他的身子比之秦筝犹自不如,这一跌,几乎没要了他半条命,更扭伤了左足,哪里还走得动?等他好不容易缓一口气:“——太危险——”,秦筝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他尽力让自己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她走的那个方向追去,走了莫约十来丈远,眼前一黑,他知道自己要昏过去,当下无计可施,提高声音叫了一声:“筝——”这一声呼喊用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微微一晃,向前扑倒。

秦筝在烂泥潭里挣扎,她气了一会儿,自己也知道自己太过任性,无论如何,在这地方,实不该任性胡闹的。她本不是糊涂的人,自己想想也觉得太过分,冷静下来,突然想起——难道他不是不愿追她出来,而是他不能——她知道他的身体不好,他说未伤,怎知是不是怕她担心,有意隐瞒的?等一下,她突然呆了一下,全身几乎一下冷到了极处——他有说他没有受伤吗?没有——他没有说!他只是让她以为他没有受伤而已!

“该死!”秦筝暗暗在心中恨恨地道,“你若出了什么事,我绝不原谅你!永远不原谅你!”却不知这“我绝不原谅你!”她已不知对他说过多少次了,若不是太在乎,怎会如此容易为他动怒?

她心中担心之极,根本忘了自己刚才还满心怨怼,在心中指责他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这时,远远传来。一声“筝——”是秦倦的声音,听得出他底气不足,叫了一声之后就再无声息。

秦筝真的怕了,她不敢了,不敢再任性,不敢再乱发脾气——只要秦倦无事,要她怎样都行,只要他没事!她突然非常非常珍惜刚才与秦倦并肩坐在那沼泽的树下,看那山中的云气缓缓化为水滴——那本是她今生都未曾有过的奢望。与他并肩,像小时候一般看着青草地上的小白花,但为什么,自己仍不知足,仍奢望着他能给什么承诺,给什么爱?她不要什么承诺什么爱了,她真的不要了,只要他没事,她——下地狱也甘之如饴啊!她慢慢地苦笑,到了如今这个境地,竟仍不知道要如何相处,两个人相爱本是不易,相处更难;假如不知道珍惜,不知道关怀体谅,只会吵吵闹闹乱发脾气,那算什么?有一份爱已是难得,为什么——不懂得去温柔去珍惜?傻啊,真是傻啊,竺已经有了世上最值得珍惜的,竟还会在乎什么承诺?假如一切可以重来,她发誓不会再让他担心难过,因为他担心难过了,自己又如何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