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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情卷(31)

如果上天让她生出此地,她愿安分守己地让秦遥增福。愿断了这份痴念,只要他希望!她突然无比明甲为什么当年秦遥能够为秦倦作出如此惨痛的决定——因为为了自己所爱的人的幸福。人可以有这么大的勇气去承担一切的牺牲,无论是多大的牺牲!那不是苦,是一种骄傲啊!

等秦倦幽幽醒来,眼前是一张又是泥,又是水,还满身挂满树叶青蔓的脸。

那脸上充满担忧的神色,秦筝不管自己身上是多么狼狈,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她身上的泥已经半干了,不知已这样看了他多久,只是坐在他的身旁,看着他的脸。

秦倦忍不住轻笑,慢慢支起身来:“你怎么——弄成这样?跑到哪里去了?”他抬头看了一下,这里便是刚才跌落时所躺的那棵树下,树叶晶亮,不时滑落的水珠静静闪着透明的七色之光,如梦似幻。

秦筝看着他,声音带着未曾褪去的惊恐:“我——我以为——”

“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秦倦笑了,他看着她惶恐不安的眼睛,忍不住心中一股温柔泛起,让他柔声道,“傻子,你知道我的身体从来不好,偶尔是这样的,没事的,不值得你担心。”这令人又痴又怜的小傻瓜,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听到他的叫唤,竟又这样跑了回来,真让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不是的,”秦筝惶恐之色未褪,急急地问:“你是不是哪里受了伤?有没有哪里不适?”她伸出手,想去碰触秦倦的肩,但却又不敢,像当秦倦是雪作的人儿,被她一碰就会化了。

秦倦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他伸手握住秦筝伸出来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笑道:“我不是真的风一吹就倒的人,你不用怕,我不会不见的。”

秦筝苍白的脸上逐渐泛起红晕,她的手自他的眉间划过,怔怔地想着这些伤若是还未愈合,那该是怎样的痛?“你本来就是风一吹就倒的,”她低声道,“本来你才是最该被人保护的,为什么总是你在保护别人?然后那么多伤,就由你一个人承受?你以为你是铜铸铁打的?你才是傻子,我不怜惜你,谁来怜惜?有谁会在乎你的辛苦?”

秦倦微微叹息:“我们不说这些好么?”他上下打量着她,越看越是眉头紧蹙,“你到哪里去了?”他看见她一身狼狈,比之她从这里奔出去的时候还狼狈了十分,她的腰际微微泛着一片殷红,“你——”他咬牙怒道,“你还口口声声问我受伤了没?你自己呢?你到哪里弄伤了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秦筝不自然地拉了一下腰间的衣襟,脸上微微一红:“我——我跌进了那边的水坑里,那水坑里有许多长长的蔓草,缠住了我,我听见你在叫我——”她越说越是小声,不敢看秦倦的一脸愠色,声若蚊蚋,“我爬不出来,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着急起来——”

“怎么样?”秦倦眉头紧蹙。

“出门的时候,肖飞叫我带了匕首——”秦筝轻轻地道。

“你怕我出事,所以拿匕首去划身上的蔓草?想要能够爬出来?结果划伤了自己,是不是?”秦倦问。

秦筝吐了口气,轻轻地道:“你总是这么聪明。”

秦倦瞪着她,也只有她敢在他面前这样装傻,气了一阵,他也只能叹息:“伤得怎么样?”

“没怎样。”秦筝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他已经不追究了,嘴角掩不住丝丝笑意,抬起头来,“倦,不要担心我。莫忘了,现在躺在地上的人不是我。”

秦倦摇了摇头,这个又妩媚又狡猾的小女子,他真的拿她没办法:“匕首呢?”

“在这里。”她伸出右手,手上握着一明晃晃的匕首,看得出虽非宝刃,却也是利器。

“你身上带着火摺子吗?”秦倦看了一眼天色,问。

“带着。”秦筝微微敛着眉,这样子分外艳,让她虽然遍身泥泞,却依旧有她的那种如火一般的盛极之美。

秦倦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一跳,当下不敢再看下去,他转过头去:“你用匕首斩下树枝,点火生烟,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不要。”秦筝很坚决地摇头,她摇头的时候,更显她的卓绝之色。

秦倦颇为意外,他一向知道大多数人的心思,却不明白她的意思:“为什么?”他以为,她一向是锦衣玉食的小姐,平生没有经历过江湖风波,落到这等田地,应该是急着离开的。他也不忍,看她素来华贵的衣裳变成如今这种模样,更不忍看她憔悴的容色,她是该站在蔷薇花海之中,身着红衣的女子啊!

“回去,就有大哥。”秦筝闷闷地道,她缓缓把脸挨到他的脸上,低低地道:“倦,能不能不要想他们,只有我和你。你——给我一点回忆,好不好?”她依偎着秦倦而坐,把脸抵在他肩上,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有泪闪闪发光。

秦倦嗅着她淡淡的幽香,心中骤然一软。他幽幽地叹了一声,声音终于露出了他从未表露的苦涩之意:“给你——回忆?”

“爱我一天,好不好?”她未曾这样的哀婉,哀婉得像楚楚的眼泪,她也未曾这样的温柔,未曾以这样绝望的温柔望着他——那一双眼睛——秦倦闭上眼睛,他无法掩饰他心头的震动与激荡:“筝——”

“我不要听,”不再任性胡闹,秦筝幽幽地道,“我什么也不想,你知不知道,明年,我就真的要嫁给大哥了。是千凰楼肖飞作的主,他以为,那是你的心愿——”她摇了摇头,“我能说什么?我什么也不能说。他是你的兄弟,你的朋友,他只是在维护你。”

秦倦能说什么?他笑得好苦,但又能如何?能怨谁?

“我什么也不想,假如我真的别无选择,只能嫁给大哥,那么是不是说——我这今生今世都已经结束?从今往后,我就只是‘秦夫人’?”秦筝慢慢地道,“我只是想要一点回忆,让我在今后的数十年里,可以依靠,可以让我觉得,我这一辈子还是好的,至少,我不仅被人爱着,我也爱过人。”

秦倦声音是哑的:“你恨我吗?如果没有我,也许,你便不一定要嫁给大哥,你可以选择自己的——幸福——”

秦筝摇头:“无论有没有你,结果都是一样,如果没有你,我的结果是——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爱人与被爱的苦,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幸福,永远把对大哥的同情与怜惜当作爱。”她顿了一顿,“爱我一天,好不好?”她轻轻地问。

假如还有人拒绝得了这样的哀怨,那就根本不是—个活人了,那只可能是一个死人。秦倦睁开眼睛,不看秦筝的表情,轻轻地吻上她的唇,他眼里的泪就滑落到她的脸上,滑落到她的唇间,是苦的。

“倦,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好不好?”秦倦终于肯爱她,秦筝今生最大的心愿终于可以成真,即使只有一天,那也是从下辈子偷来的,她眼睛都在闪光,亮得像明媚的烛火。

秦倦答应了爱她一天,自然不会忤逆她的意思,即使他更宁愿这样看她,看她到永远,但他仍微微一笑:“你唱吧。”他记得,当年在戏班子里,她也是这样一天到晚拉着他,缠着他要唱歌给他听,结果是常常他不胜其烦,两个人争吵起来。

她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笑,知道他也想起了幼时的旧事,轻轻一笑之后,她轻轻地唱了起来:“芄兰之支,童子佩玺。虽则佩玺,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芄兰之支,童子佩牒。虽则佩牒,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歌声悠扬,幽幽有出世之音,像跨越了十年的时光,让两人回到了从前。

这是《诗经。卫风》的一首小诗,叫做《芄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