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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官(87)

跟着她转了两道百宝格的隔断,又过了几层帘幔,脚下踩着的已经是虎皮铺就的地毯,身边的帘幔也已经是明黄色的,空中飘荡着龙涎香的气味,却安静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

内寝中窗格紧闭,毫不透光,只在每个转角处点着巨大的贴金红烛。光线昏黄摇曳,虽然身边的一应事物都透着尊贵和气派,谢庆瑞却还是觉得到处都充斥着缓缓老去的腐朽之气。

是啊!他心底暗暗叹息,顺康帝已经年过六旬,早已不是自己刚刚入朝之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即使没有此番的变故,遗诏之事也应该及早地提上议程,但这段时间被群臣保奏的事情一闹,反倒是耽搁了。

若说这群臣保奏事件,居然是秦亦的主意,自己听云沛鑫说了以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官上了折子,顺康帝不置可否地留中不发,然后群臣私下议论纷纷地观望,待在见到数个同僚也竞相上本,这便全都按捺不住,生怕自己表忠心表得落后于人了,折子跟雪花似的往上递……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有人请安的声音:“下官参见皇贵妃娘娘,参见谢司省大人。”

抬眼一看,原来是已经到了顺康帝的床前。几个御医和内官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只听皇贵妃问:“陛下情况如何?各位御医可拿出什么章程来了?”

“回禀娘娘,陛、陛下依旧昏迷不醒,臣等无能。”刚刚起身的几名御医又哗啦啦跪了一地。

皇贵妃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也不叫起,径直走到顺康帝床边坐下,拉着顺康帝的手不住地抹眼泪。

谢庆瑞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四下打量,却让他发现了一丝不寻常的迹象,床头的小几上放着茶盏,没有盖碗,还剩下小半碗的茶水,肯定不可能是服药用过的,因为无论如何内官是不肯能不扣上盖碗的,那么……他的目光又游移到地上,床前的踏脚处放着龙靴,却并不是整齐地放好,而更像是随意脱下的,鞋跟处也是踩倒的。如果顺康帝是自己在寝宫内昏倒,那么鞋子肯定也是内官脱下的,怎么可能如此摆放。而最最重要的是,璟朝的皇帝身边,都跟着几个如影随形的影卫,如今闹得如此大的阵仗,却不见影卫出现……

他小心翼翼地将目光转向顺康帝的床头,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便吓了一大跳,皇贵妃还在掩面啜泣,顺康帝却已经睁开眼睛盯着自己。他忙无声地跪下见礼,后背已经满是冷汗。

再起身的时候,顺康帝已经再次闭上眼睛,他环顾四周,发现御医及内官全都一副见怪不惊的样子,这才明白,这不过是顺康帝设下的一个局而已,他在看着,到底都有谁会在这其中按捺不住心头的欲望。

忽然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内官,倒头便拜道:“娘娘,不好了!娘娘不好了!”

“没出息的东西,你才不好了呢!”皇贵妃一脚将那内官踹倒在地,才问,“干什么值得如此慌张?”

“禀娘娘,曜亲王领着大批军士在殿外齐集,说要、要……”那内官不敢喊痛,一骨碌又爬起身来回话道。

“要什么?”皇贵妃微微变色,急切地追问道。

“说要诛逆救驾!”那内官颤抖着说出最后四个字,便认命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皇贵妃一听这话大怒,上前又踢了他一脚道:“你出去替本宫回话,陛下现在昏迷不醒,御医正在全力施救,他为臣为子之人。竟然带兵擅闯帝寝,是何居心?”

内官匆忙跑出去回话,皇贵妃在屋内转了几圈,还是放心不下,决定出去看看。

谢庆瑞趁她不注意,留在了内室,待她走远,忙上前跪倒在窗前:“微臣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熟悉的声音响起,这三个字一入耳,谢庆瑞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苍天有眼,圣上御体安康。”

“你是如何进来的?”顺康帝自己起身,双脚踩在龙靴之上,端起内官刚刚呈上来的热茶抿了一口。

“回陛下的话,云相国被娘娘召进宫内,又召晞亲王前来准备加以暗害,云相国不从便被娘娘囚禁,秦亦在被召来见驾的路上,察觉事情不对,见机得快扯着晞亲王避出宫去。如今在质子府避着,晞亲王非要回宫一探究竟,却被众人死活拦住,最后秦亦出主意给臣传信,由臣进宫调停,亲王殿下这才面前算是肯了。”谢庆瑞言辞间加了许多尉迟晞的好处,只是不知道顺康帝有没有听进心里去。

“外面现在如何情势了?”顺康帝面色阴沉看不出心思。

“曜亲王现在领兵围了紫寰宫,说要锄奸护驾,娘娘出去与他对峙了。”谢庆瑞小心翼翼地说。

“哼!”顺康帝气得一拍几案,“一群畜生。”起身朝外走去。

谢庆瑞急忙跟上,心下这回终于安定了,只是不知顺康帝此次会如何发作。

越往外走越听到喧闹之声,沿路碰到的内官全都瞠目结舌,急忙跪倒请安,不敢起身。所以顺康帝一路走到正殿,都没人去给皇贵妃通风报信。

此时她正与尉迟曜在隔着门板喊话,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她说尉迟曜逼供造反意图不轨,尉迟曜说她挟持圣上居心叵测,吵得不亦乐乎。

而此时谢庆瑞忽然发现身边多了几个壮汉,自己竟都不知道他们是何时从何处出来的,就好像凭空在空气中凝集而成的一般。全都是精短的武装打扮,严阵以待,顺康帝一挥手,这几个人留下二人护在他身后,其余的快步来到门前,猛地拉开正殿的大门。

皇贵妃和尉迟曜同是吃了一惊,二人全都后退几步全神戒备。谁都没来得及去想开门的到底是何人。此时只听殿内传来个威严而且他们都十分熟悉的声音:“你们全都当朕死了是吧?”

尉迟曜心里一惊面上却是大喜,而皇贵妃脚下一软面色灰白地跌坐在地上,此时也已经无人理会她了。

“儿臣参见父皇!”尉迟曜忙扔下手中兵器,上前一步跪倒道,“儿臣救驾来迟,还望父皇恕罪。”

顺康帝对他不予理睬,转身也不看跪坐在地上的女人,转身便要离开。

“陛下,陛下……”皇贵妃哭喊着扑上前去抓住了顺康帝的衣摆,“陛下,臣妾是一时糊涂啊陛下!”多年夫妻,她虽然谈不上受宠,但是对于顺康帝的脾气秉性还是知之甚详,她知道他越是气恼的时候越是一言不发,所以她宁可被打一顿、骂一顿,哪怕当场被他用鞭子抽一顿,那证明他心里并没有真的怪罪,只不过是想要出一口怒气。

但是现在,见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自个儿的心就像是坠入冰窖中一般,越沉越深,凉得她整个胸口都在抽痛。

顺康帝刚想甩开她的手,不料原本被抱去东边儿偏殿内睡觉的尉迟昕醒了,见没人看顾外面又是喧哗不断,便径自地走了出来,一眼看到自己的母妃半趴在地上,父皇站在那里,笑着扑上来问:“父皇,母妃,你们在玩儿什么游戏,昕儿也要一起玩儿。”

皇贵妃一把搂住自己的儿子哭道:“陛下,罪妇是为了昕儿才一时糊涂,您看在罪妇是怜子心切的份儿上,饶了这一次吧。”

尉迟昕看出似乎情形不对,也吓得哇哇直哭,皇贵妃在背后推着他上前道:“昕儿,你快求求你父皇,父皇生母妃的气了!”

“父皇,求求您不要生母妃的气,不要不理昕儿,昕儿以后一定听话,好好背书,不惹父皇和母妃生气了,您不能不要昕儿!哇……”

谁知顺康帝这次竟是铁了心,从她们母子二人手中抽出衣襟,就要朝内殿走去。根本不理会原本最疼爱的幼子,在自己身后撕心裂肺地哭喊。只是他离去的背影,似乎比出来时候又佝偻了几分,带着些许的凄凉和孤寂,缓缓地走向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