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蔷薇(95)
“我怎么会不挂心呢？只是你不必担心我的。我会好好的。”
玄薇道:“爹又要去打仗了，要是爷爷……”说着叹了口气。
祁源向芷郁道:“父皇，儿臣想同去。历练。”
祁沐拖着下巴望着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祁源十二岁了，芷郁也有意借机要他亲眼见识到战争，但这次多年不战，他也没有十分的把握。纠结再三，还是:太子监国。
芷郁御驾亲征，兰茞仍旧总领三蓁，白璨统筹兵马粮饷。苦战三月余，前方总算传来捷报。
宫女道:“圣上不日就可归京了。”
雪蔷道:“只求此后安宁几年，黎民百姓免于战火。”
白璨此次功劳显赫，为了运输粮草军饷屡次险象环生。人多言亡羊补牢，犹未迟也，白人瑞大半生不修德行，老了忠君报国起来。
芷郁回京后不久，大病不起，是染上军中恶疾。起初他并不在意，但一日沉重一日，并无好转的迹象，人似乎也要不明白。
雪蔷也慌了，忍不住落下泪，见他睡着，连忙拭了泪。
“你哭了。”他仍旧闭着眼。
“谁说我哭了。”
“我不会有事的。”
“本来也没有事的。”
他勉强睁开眼睛，笑道:“我还要看到你老的那天，你变成白发苍苍，一脸皱纹。要不然现在死了，就证明不了我是有始有终的了。”
“我知道，别说话了，好好睡吧。”她怕他说多话太辛苦。
夜里他终于向她道:“我要是不行了，源儿还小……”
“我不许你讲，你知道你死了我也活不了。说好的我们要一起死，老了要一起死。”她终于止不住，扑到他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我不管，反正我不许你死。”
“那你只挺几年，等源儿再大些。”
“几年我也不要，要么你好起来，看着源儿长大。你若死了，我一天也不多活了。”
芷郁也不愿相信自己会英年早逝，才三十几岁，身后百废待兴的国家，还有七个孩子。
这些日子，他硬逼着自己喝药吃东西，就是不见一点好转。他深知，人不管患了什么病症，一旦减了饮食就快油尽灯枯了。原来人患了重病，吃东西是那样难受。
雪蔷哭的眼睛都肿了，把他的衣服哭湿一大片。他知道难为她，这些日子她想大哭一场都不能。
隔着湿腻的泪水，她感到他又火辣辣的发热，忙呼宫女拿冰和药汤来。他硬扛着把一碗苦水喝下去，雪蔷拿巾绢包了冰给他擦身，边擦边流泪道:“我才不信你好不了。羽莼死了，因为好运气都教我抢了。我才没有那样命苦。”
芷郁道:“要你走你又不肯，要是传给你。”
她道:“传给我便好了，那样就要我替了你。”
“那我又怎么活呢？”
宫女端了药碗出去，叹气道:“咱们皇上可真是……能这样硬抗着。再刚强的人也受不住这么着。”
另一个宫女道:“可不是啊，一日喝的药比洗脸水还多，动不动烧的说胡话。还要强忍着吃东西。”
“这也是为了皇后，要是有个什么万一，皇后跟去了，留下一堆孩子。”
紫宁白璨绝食诵经，祈求芷郁能熬过去。
管家道:“老爷，您看皇上的病……”
白璨道:“皇上定然会转危为安。老天爷就是不看皇上，也要看皇后的面子。我全家的命术全给了皇后一人，就凭如此，皇上也不会有事。”
“我听密探回报，皇后日夜啼哭，向天神祖宗请愿，用自己的命换皇上的命。”
白璨祈祷道:“但凡要我死了，换皇上平安。”
过了两个月，芷郁已形销骨立，非常羸弱。皇上病重的事情一直隐瞒不发，只宰相几个少数重臣知晓。兰茞也已奉旨秘密赶赴京师，以防万一，辅佐幼主登基。
到了除夕，雪蔷大妆赐宴王妃命妇。要祁源代替君父宴请群臣。
回去雪蔷卸了妆，他道:“这下想瞒也瞒不住了。”
“你别操这些心。”
夜里他又烧起来，这次比任何一次都来势汹汹。雪蔷仍旧执着的给他擦身，要他喝药。
他从未如此迷茫过，自己还能做什么，一旦今天或哪天死了，身后会如何呢？
见她满头大汗，一双小手抓着巾子给他擦着身子，好像一个和人较着劲的小丫头，那样稚气未脱。他恍惚又回到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她的夜里，一切都是那样神秘而未知。
“陪我躺会儿吧，不是很热了。”
“好些了吗？”她头贴到他头上，还是那样热。
他把她搂在怀里道:“这辈子，遇到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我不要你现在说。”
“我若走了，孩子怎么办？”
“我才不要想这些。”
到了这个时候，他第一次不知道该同她说些什么。
“我们说说话，说些没遇到之前的事。”
雪蔷想着，没遇到他之前，她的全部都在蘅芜，都在司薰省。
“遇见你之前，我一直在蘅芜司薰省。那里到处都是香草。我没有亲人，就只有我自己。那里有一座高楼，我最喜欢一个人坐着，静静的看风景。可是我喜欢我自己，我想着一辈子还没开始，有朝一日遇到我真心喜欢的人。就算中途可能波折，结果是美满的，我一辈子都会幸福。”
芷郁道:“我也是从小一个人，从小在这皇宫。但我不喜欢这里，这里不是我的。我喜欢我自己一个人，我讨厌这牢笼。我处处循规蹈矩，和人谈笑风生，只是想有朝一日能逃出这里。虽不知道去哪里，但我想象中那是一片广阔无边的地方，我就是它的主人。我可以尽情的做我想做的，想我所想的，再也不会有人能束缚我。”说到这里，他的嗓子更沙哑了。
她拿水喂他喝。
“别说了，歇一会儿。”
“我想回宁楚，再要我见一见宁楚，见一见青芷城，我们的仙雪宫，清徽宫，我的理政殿。”他突然这样讲。
“一定还能见到的。”
静默了好久，他笑道:“再头疼的事最后也不过如此了。我们死了也是在一起的。”
“我想和你住一起。”
“那棺材做大些。”
“不要，我就要粘着你，到死都粘着你。”
“夏天热怎么办？”
“地下凉的。你现在这样热我都受得住。”
“那你便粘着我吧。把陵寝修在青芷城，魂归故里。”
两人渐渐累得沉沉睡去。
☆、第 134 章
第二日雪蔷醒来，见他静静睡着，心里“咯噔”一下，摇了几下，他还能动，没有死。她松了口气，摸摸头已经不热了。
“吓死我了。”她手扶着心口道。
见他还睡着，轻轻擦了他头上的汗，静静等着他醒过来。芷郁睡到快中午才醒，身体虚脱无力，她赶快拿水喂他喝。
“很乏吗？”
“还好。”他虚弱道。
雪蔷要他靠在自己身上，喂药喂饭给他。
到了半晚时候，芷郁没有再热，可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意识到是不是大限将至，病重时发热，到要不行时候，身体便连发热的力气也没有了。
“把孩子们叫来。”
芷郁病后怕孩子伤心，隔几日才见一次，每次见必定要梳洗更衣，更折腾人。
雪蔷哭起来，他怕是要不行了，找孩子来交代后事。
玄薇进屋扑进他怀里就大哭起来。
芷郁终于止不住哭起来，抱着女儿道：“父亲若是不行了，你且不可过分伤心。一辈子还长，只是我看不到我的心肝宝贝出嫁了。日后要好好保重，你安稳一生，爹娘就可瞑目了。”
玄薇哭道：“我才十三岁就要我没了爹娘，一辈子如何安稳？父亲，你要撑过去啊。”捶着她父亲，哭得悲痛欲绝。
良卦连忙道：“长公主，别要皇上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