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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喝孟婆汤(人鬼情系列之八)(16)

公子技冠天下,却时时抑郁不乐,有时,她会尝试走近他。

“公子,你的家人呢?”

“被仇家杀光了,”他面无表情,“我已经没有亲人。”

她的心立刻疼起来,脱口而出:“但我会永远伴着你的。”

“你?”他眯起眼,嘲弄地看着她。

她立刻觉出了自己的卑微。

卑微,并不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婢女,而是因为她爱上他。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就会变得没有地址,卑微,无助,自己轻视自己。

她低下头,回到酒坊继续试验她的新酒。

也许,只有醉酒,可以让她与他有一次平等的对话。

为了寻找一种最好的酿酒材料,她远赴长白山天池,取寒冰化水,以为酒引。

然而,酒未成,身先死,他没有来得及喝上她为他酿制的冰蝉酒,她却已经先为 他喝下忘情散。而那些寒冰酒引,也在酒坊大火中化为灰烬…… “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着一身白衣从我面前经过,我不由自主,跟着你走了整整一条 街,可是你头也没有回一下。”

“我第一次见你,却是在大厦的楼下,你吵着要见我,满口里嚷着什么前世今生,说 要给我讲故事。记得,当时我还叫保安送你去警察局呢。”

“是呀,那次我和保安大打出手,却仍然不能留住你。朝思暮想,什么时候,我才能 够和你面对面,坐下来好好地做竟夕之谈。”

“但是后来我想见你,愿与你做竟夕之谈的时候,你却失踪了。竹叶青说你不愿意见 我,为什么?”

“我前负你太多,今生受再多的折磨也是应该的,我不想再借你转运,宁可受百世惩 罚。”

“但那都已经是前世的事情,虽然每次我回忆起来都觉得很痛苦,可是现在的你毕竟 不同,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忘记过去,重新来过?”

“是呀,忘记可以带给你平稳的生活,记忆却只能使你痛苦。但是我们被命运诅咒, 命中注定,只有你记起所有的事情,并且心甘情愿地宽恕,我才能真正解脱咒语。”

这是两个失散了太久的情人,走过茫茫的时间的荒野,终于又走在一起,他们之间有 太多的话要说,太多的旧要叙。

他们从前世谈到今生,从初识谈到相思,没有丝毫的陌生,没有半分的遮掩,仿佛两 个穿过坟墓站在上帝面前的灵魂,肝胆相照。

他们像情侣一样地开始约会,有着那么深厚的历史做积淀,他们的爱,几乎不需要经 过任何的追求与期待,就直接进入了最深沉的苦涩期。

然而爱得愈深,就愈痛苦。

因为记忆。

那些记忆,往往发生在最快乐的时候。

有人说所有的爱情都会经历痛苦,然而世上可有一对情侣,会像他们这样,每当情投 意合之际,记忆就会不请自来,让刚才还沉浸在爱情甜蜜里的心境在刹那间变得苦涩晦暗 ,痛不欲生?

风花雪月不一定是柔美浪漫,灵犀相通也不代表心心相印,执手相望之际,最深沉的 爱情和最痛苦的记忆,便一同复活了……

除了爱,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一个人放弃所有的自尊与自由,甘愿为人作婢,无怨无悔 ?

雪冰蝉在苏府虽然自谦为仆,上上下下却都知道主子许了她自由身,并不敢拿她当下 人看待,脚前脚后只赶着叫“雪姑娘”,大事小情只向她问主意。苏慕遮面前,也只有她 可以平起平坐,同桌共饮。

但是冰蝉从不拿腔作势,居功自傲,总是待人谦恭,事事亲力亲为。寻常小菜,只要 经了她手,便有一番不同滋味;苏慕遮早晨必饮的一杯莲子茶,也只有雪冰蝉泡制的最为 可口,苦而不忍,香而不腻。

渐渐地,连苏慕遮都习惯了她的服侍,一会儿不在身边,就要差人找来。但是同时, 她的过分顺从也让他不知道珍惜,而越来直视她为府里摆设,仿佛她的存在是天经地义的 一般。

一日,楚地首富楚半山带女儿来府上做客,一住半月,言语间,流露出要结亲的意思 。苏慕遮虽未答应,却也没有明确拒绝。

楚家大小姐楚玉环,相貌美艳,而生性泼辣,一早已扬言非赌林第一高手不嫁。她看 中了苏慕遮,可是苏慕遮对她却只是忽冷忽热,不远不近,软硬不吃,声色不动。

泼辣的人处事向来有个原则,就是如果事情不合己意,必然不会认为原因出在自己身 上,而一定要迁怒于人,她的迁怒对像就是——雪冰蝉。

雪冰蝉的美丽,雪冰蝉的高贵,雪冰蝉在苏府的地位超然,深得人心,事事都让她觉 得碍眼刺心。

“她在你府上出入随意,举止无礼,哪里像个丫头?”她向苏慕遮饶舌,“看她那套 打扮,终年一件白袍子,跟穿孝似的,你也不嫌忌讳。跟她说话,爱搭不理,死眉瞪眼的 ,木头都比她多口活气儿。不过略有几分姿色,就把自己当天女下凡了。”

苏慕遮只是淡然:“是吗?”

“怎么不是?而且没有礼貌,架子大得不得了。支使她端杯茶来,她都是不情不愿的 ,我那天散步,想去酒坊转转,她居然守在门口不叫叫下人给我开门,还说什么酒坊重地 不可参观。倒好像她是小姐,我是仆人了。”她喋喋不休地抱怨,“一个丫头,这样没上 没下的,你也不好好管教一下。”

“那么,就交给你帮我调教调教可好?”苏慕遮轻佻地调侃,一副浪子相。

楚玉环再泼辣也毕竟是女儿家,不禁红了脸:“我不是苏府女主人,有什么资格调教 丫头?”

但是背转身,她却当真端起女主人的架子来,命冰蝉当夜抱枕褥到她的屋中服侍。

冰蝉傲然不从,淡淡说:“我虽然是我们家公子的侍女,却不是别人的丫头。楚小姐 ,恕不能奉陪!”

“回来!”楚玉环恼了,“你也知道你只是侍女,可不是仕女,端什么小姐架子?”

“谢谢楚小姐指教。”冰蝉回头,平静地看着她,“楚小姐还有什么事吗?或者,我 替您把您的丫头找来?”

她那不卑不亢的态度激怒了楚玉环,一个被激怒的人往往会口不择言,说出心底最深 的秘密。

“如果我嫁给了你家公子呢,你不要叫我一声夫人?”楚玉环凶悍地问,她意识到自 己有些失言,但有什么所谓,对方只是一个丫头罢了。在丫头面前,何必谨慎? “就算你做了苏府女主人,你也只是苏公子的夫人,不是我的主人,”雪冰蝉冷淡地说, “何况,也等到做了之后再说吧。”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楚大小姐大怒,“我如果不让苏慕遮罚你,我就不姓楚。 ”

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演绎的,苏慕遮叫来了雪冰蝉:“立刻去给楚小姐跑下,向她道 歉。”

“我不会去的。”冰蝉摇头,这是她对公子的第一次忤逆。“我不是楚家的丫头,凭 什么要跪?”

苏慕遮意外之余,倒真的有了些兴致,逼近一步:“你当真不跪?”

“不跪!”雪冰蝉天性中的高贵发作了,她像一个真正的公主那样昂起头,凛然地说 :“除了天地与公子,我不会跪任何人!”

“那却是为什么?”苏慕遮嘲弄地看着雪冰蝉,口气轻慢:“如果我娶了楚玉环为妻 ,她和我就是两位一体,你尊重她,也就是尊重我。你可以跪,为什么不能跪她?”

雪冰蝉被刺痛了,公子有一天会结婚,会娶妻,他的妻子将成为她的女主人,对她颐 指气使,欺凌她,甚至撵走她。那一天迫在遐睫,她将失去她的公子,再不能跟随在他身 边。

她抬起头,看着苏慕遮,不说话。灞桥梅林一战,她跟定了他,放弃他许她的自由, 宁可入府为仆,甚至做得比所有的仆人加起来为他做的多。可是他不领情,他拥有了她的 自由,便随时准备将它像礼物一样送给别人,让别人分享他对她的特权。在杭州迷园是这 样,回到静翠湖还是这样。何其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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