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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喝孟婆汤(人鬼情系列之八)(4)

但是来的人是竹叶青。

她做男装打扮,穿西服打领带,白衬衫的扣子一直扣到最顶一颗,除了一双眼睛蓝绿 相间外,从表面上看起来,就像个大街上一抓一把的保险经纪。只是手里没有拿着保险单 ,而是捧着一只水晶球。

苏慕笑起来:“蛇人与水晶球?我好像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

“苏慕,你找我?”

“啊?”苏慕来不及否认自己找过他,却好奇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叫苏慕。还有, 她到底是一个她还是他?

“你是男是女?”

“有什么所谓?”竹叶青冷冷地说,“从来只有我问别人需要,没有人关心我的身份 。”

“你不是中国人吧?”苏慕玩世不恭地笑,“虽然你的国语说得很流利,但是不合语 法,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是因为我谈生意很少用说的,都是用看。”

“谈生意?”苏慕觉得头大,“我有什么生意和你谈?”

“你有,因为你运气坏。”

苏慕完全不明白这忽男忽女的竹叶青到底在说什么,“难道你能让我运气好转?”他 问,“但是我又有什么可以给你做交换条件的?”

“灵魂和永生。”

苏慕决定闭嘴。这蛇人没一句话是中国话,甚至不是人说的话。是,每一个字都是中 国字,可是组织在一起,偏偏就莫名其妙,不明所以。他没一句可以听懂。

竹叶青已经将水晶球摆上了桌子,并且开始轻轻转动,念念有辞。

苏慕正想干涉,却忽然惊异地睁大眼睛,越睁越大,几乎不能置信——他真的从水晶 球中看到了影像,就像电视剧那样有剧情发展的影像,甚至还有动作和对白:

某年某月,风日晴和。

村头井台边,桃花开得很艳,荆钗布裙的农妇在井边汲水捶衣裳,有骑士牵着马经过 ,向妇人讨水饮马。妇人的心早就允了,口头上偏不肯那么顺从,戏弄着:“好大一口井 ,你尽管喝,何必向我讨?”

夹七夹八,无非是为了多说几句话,将这异乡的俊美青年看个饱。

武士却烦了,忽然掣出剑来,将木盆一劈两半——我不喝水,你也别再想洗衣……

苏慕诧异:“竟有这样无理的人!且不解风情。”

蛇人妖媚地笑,只管轻轻地转动着水晶球:“看下去呀。”

水倾盆裂,妇人惊叫起来,围上前牵衣扯袖地纠缠不休。武士有武士的骄傲,断不肯 对付手无寸铁之人,一身解术使不出来,被妇人们拉扯得十分狼狈。

幸有一个白衣束发的小丫环端着木盆走来,身形窈窕,面目清秀,虽衣着简朴而不掩 其端丽。巧笑嫣然地,先盛了水饮马,又将手中的盆子赔与妇人,三言两语,了断一场官 司。

武士施了礼,却并不道谢,只让马饮饱了,就此扬长而去。

妇人们围住小女子询问:“你把盆子赔了我们,你家主人处可怎么交代?”

女子收了笑容,凄然道:“明天又有赌赛,我抽签输了,成为赌注之一。一旦主人把 我输给赌客,我明天就要永远离了这村子,交不交代都无所谓了。”

“赌注?”苏慕惊讶。

他隐约想起来:前朝时有一种赌法,叫做肉棋。却是以人为棋子。做棋子的女子艳妆 ,半裸,随着奕者的行棋时进时退,赢了则起舞献酒,输了则赌债肉偿,是一种极为“香 艳”的奕赛,在前朝盛极一时。

如此说,那小丫环便是棋盘上的一枚肉子。却不知那一场赛,花落谁家?

灞河边,堆土为丘,画地为界,插木为桩,布置成“博局”的样子。

是真正的梅花桩。那一株株新木,是正在茁发的梅树主干,顶上削平了,枝杈还在, 每一条都抽出灼灼的花来,彩带飘摇,金铃随风,随着女子的舞动铿锵作响。

女子们都只在十三四岁年龄,束发缠腰,虽是冰天雪地,身上却只着一件鲜艳的丝绸 亵衣,赤足缠金铃,于梅桩上翩然起舞。

中间最美的一个,束金冠,着白衣,正是井台边的女子。即使穿着如此单薄暴露,却 仍不给人一丝一毫不洁的感觉。她纤弱地舞在梅花桩间,身形楚楚,恍若天人,仿佛随时 随地,都会乘风归去,回到彩云间。

台下设四足青铜博局,局面阴刻十二曲道纹和方框,朱漆绘四个圆点,局侧深挖一线 ,内置碧绿竹箸六根,水晶棋子十二颗。两旁锦褥绣墩,佳肴美酒,群侠分坐其间,左手 握酒樽,右手执棋子,屏神静气,进行着无声的厮杀。

——这是一场六博之赛,又叫“大博”。六箸十二子,每人六子,一大五小,大为枭 棋,小为散棋。棋依曲道而行,行棋过程中,时遇争道,双方都可吃掉对方的棋子。吃掉 对方的枭棋,即可取胜。

桩上的舞女,随着奕者的行棋做出同样的进退。每当有子被吃掉,代替棋子的舞女便 自梅花桩上飞舞而下,奉金杯向赢方献酒。

而那白衣的女子,便为枭,总是由棋局中最美貌的女子担当。赢了,便可以将她带走 ;输了,则要付出代价,乃至生命。

赌者不知道博局的输赢,舞者不知道自身的归属。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

这一场赌赛的赢家,是那个饮马的武士。

然而他指着充当枭棋的白衣女子说:“你饮饱了我的马,我决定报答你,你自由了。 ”

女子喜极而泣,一张脸蓦然变得晶莹,她说:“不,主人,我愿意追随你。”

“我不喜欢让女人跟着我。”他皱眉,不为所动,“我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女人。 你还是走吧。”

然而她求他:“不要赶走我,你赢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我愿永远听从你,为奴为 婢,为你饮马,拭剑,酿酒,洗衣裳。”

“你会造酒?”他有了一点兴趣,“会造什么酒?”

“米酒,药酒,蛇酒,蚕酒……我会调十八种酒,会选米,淘米,蒸饭,摊凉,下曲 ,候熟,下水,容器,压液,封瓮,会辨五齐三酒之名,会下曲酿醴,并且懂得分辨选什 么杯子喝什么酒可以不醉,还有十八种醒酒的方法。”

“那么可以到酒坊帮忙。”武士终于缓缓地点头,“跟上吧。”

他牵上马,走了。

她尾随其后,亦步亦趋。这一走,便是一生。

“这武士,就是你。”竹叶青一字一句地说,“这白衣女子,就是雪冰蝉。”

武士,白衣女子,雪冰蝉?

这句话苏慕倒是明明白白地听懂了,却只有更加迷茫。然而迷茫中,又有一丝阳光穿 过云隙,照进他蒙昧的心。他的心,本来不属于他自己,由一滴眼泪化成。

竹叶青说:那滴眼泪,来自雪冰蝉。

临走时,她留下一小瓶酒,羊脂白玉的瓶子,盛着碧绿粘稠的汁液,酒香清冽,中人 欲醉。

她说:“如果想知道得更多,就喝了这瓶酒。” 三 回忆

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要受多少痛苦?

他是一个赌徒,一个武士。

在那个时代,高明的赌徒和卓越的武士总是合二为一的。

这是因为,有赌,就必然有输赢,有得失,有悲喜,有祸福,甚至,有生死。

赢的人自然开心,输的人却很不开心。

输的人会失望,会愤怒,会希望一切从未来过,那场失败的赌不曾发生,那个赢了自 己的人从未存在过。

让一个人不存在总比让时光倒流容易。

何况,人们总喜欢把自己的错误归罪于人,迁怒于人,嫁祸于人。

所以,那个总是“赢”的人一定要非常善于保护自己才行。

不然,他赢了一场赌,却很可能会输掉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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