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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梳子(4)

我从没想到,看似无忧无虑心无城府的顾静原来这样成熟理智,可以把事情想得这样深这样清,只听她继续分析我:“你知道吗?君寒非常喜欢你的柔和恬淡,但是你因为患得患失,最近越来越喜怒无常,掩盖了自己的优点。君寒就是因为不喜欢我的急躁才始终同我不冷不热的,现在,你快把我的缺点学全了。这样下去,你会失去他的。”

一言唤醒梦中人,我怔忡半晌,才知道问:“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也喜欢君寒吗?”

“不错。”顾静笑了,很西方地耸一耸肩:“但我渴望的是两情相悦,是光明磊落的决战后无悔的胜利。我要君寒在我们公平的竞争后做出冷静的抉择,我不要利用你的失态来不战而胜,那样,胜之不武。”

顾静走了,可是她的话却留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擂着我的心。

我可以清楚地分辨红茶与绿茶,清前茶与清后茶,可以详细地说出台湾茶道与福建茶道的分别,但我却不能分别城市与乡村,前途与爱情,我自己、与顾静。我只是懂得茶,但顾静,却懂得他。顾静把我们三个人都看得太清太透,与她竞争,我有无法释去的自卑与挫败感。

唯有离去。

那夜,我一杯接一杯嗜茶如酒。墨浓的普洱,是我解不开的心事。茶烟袅袅,小屋里充斥说不出的寂寞。我捧着茶杯,无声地落泪。

君寒,这世间我是不是第一个为茶而醉的人?

如果君寒爱我如我对他,我不会放弃。可是他在犹豫,他在前途与茶香间徘徊,他不肯醉。

醉的,只是我自己。

临行前,我最后一次约君寒在陶然亭相见。

秋雨缠绵,我们并肩从陶然湖畔走过,同以往一样,我们谈的,仍然只是茶。

我想,我就是我们一生的缘了。

君寒,你我缘尽于此,他年你与顾静花前月下,可会捧一杯茶记起我们今日的雨中同游?

雨停,我带君寒回我的小屋,为他奉上一杯茶。这次,是血红的洛神果茶。

我给他看我想方设法四处搜购的全套竹剜茶具和手抄的茶史典籍,给他讲我怎样一项项将这套茶具配齐,几乎每一样都有一个有趣的故事。比如为一只地道的宜兴紫砂壶怎样同刁钻的卖主讨价还价,或是遇到了一个好店主卖我茶船之后又赠我一支茶则。我絮絮地说着,似乎要把自己短短一生中所有的往事与他共享。

四目交投,我们中间,是清香馥郁的两杯茶,宛如楚河汉界。

我忽然气馁,真的就这样离去吗?

鼓足勇气,我倾尽全力孤注一掷,以茶代酒敬君寒一盏:“君寒,有没有兴趣到我们老家去过春节,节目很丰富的。”

君寒愣了一愣,看得出颇为心动,但他终于说:“明年就要毕业,寒假我得留在北京跑一跑工作的事。”

他毕竟是想留在北京的,我撒开手,茶杯应声而落,摔成粉碎。洛神茶血一样流淌了一地,不可收拾。热气氤氲中我看到君寒惊疑的脸。大势已去。

我并没有告诉君寒我要走,但上火车前,他却赶来了,目光焦灼:“顾静告诉我你要回家,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看着他,紧咬下唇,竭力克制着自己要冲入他怀中纵情一哭的欲望。就这样,就这样让我把他望入永恒吧,但是君寒,为什么你不留我?

火车起动时,看着窗外君寒挥手的身影渐远渐小,我的泪流了下来,苦苦的,是冷水冲浸的茶。

人回来了,心却已留在北京。

日复一日,我推算君寒的假期。春节到了,他没有来。除夕的鞭炮声听在耳里,是难以承受的寂寞空虚。而他的音容笑貌融在茶香里如影随形,无处不在,在我冲茶的时候,总是会清晰地看到他从容的微笑在茶烟后浮起。

对我而言,茶就是君寒,君寒就是茶,不离不弃,余香永久。

茶,看似温和清淡,原来却是最难戒却的一种瘾。

半年后,我到底还是回到北京。

见到旧同事,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你那两位金童玉女的老主顾朋友来找你很多次了,他们这个月结婚,喏,这是请柬。”

我震惊,木木地接过大红喜柬打开,原来,佳期就在今天。

就在今天!

我急急地赶回北京,竟是为了眼见自己的梦散。锥心的痛一层层浮上来,我流不出泪,忙掩饰地去收桌上的茶壶。还是温的。

人已去,茶为什么还不肯冷?它在挽留什么?

泪终于落下来,滴在茶杯里,隐隐的茶香泛起,是君寒含笑的脸。

第5章 当时太年轻

在重逢楚寒之前,我一直认为,我所以会做舞女都是他的错。

不是吗?5年前初识他的时候,我本是最单纯天真的一个女孩子,正在读高三,头发清汤挂面地披下来,不化一点儿妆,脸上有自然光泽,又喜欢穿泡泡袖的白裙子,楚寒说,我像一颗珍珠。

然而,今天的我,不过只是5年,1800多个日子,我的头发不再直,眼睛不再亮,嘴唇不再鲜艳,白天不敢见太阳,晚上化妆浓了像鬼不化则像僵尸。

是谁令珍珠蒙尘?

我不能怨社会,因为社会待我顶不薄。我在一个正常温暖的小康之家长大,父母都是良民,从小教育我要自食其力自爱自重,他们自己并没有太多文化,却很看重教育,含辛茹苦地供我读大学。他们是很好的父母,唯一做错的,是将楚寒介绍给我。

楚寒,是我爸爸的同事,刚毕业的大学生,只是小小一个技术员,却在科研小组主持尖端项目。他工作起来很拼命,爸爸说有人见过楚寒为了修改一张图纸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那是个星期天,他到我家里请教爸爸一些技术上的问题。

我听到他管爸爸叫徐师傅,于是打趣他:“说清楚些,是修鞋老师傅的‘师傅’呢?还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师父’?”

他发窘,一张脸涨得通红,沉默半晌,终于说:“不知徐师傅肯不肯收我做徒弟?”

爸爸客气:“我有什么本领教给你?你们都是喝过洋墨水的人。”

楚寒认真地说:“可是经验是最科学的知识。”他并不多话,却将爸爸安抚得极舒服。把几十年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一一传授。

那以后,他对爸爸的称呼便省去打头姓氏,直接称“师父”,而我,也跟着乱喊,叫他师兄。爸爸笑着骂我胡闹,楚寒却觉得这说法挺特别,总是脆快地答应。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也许仅仅是这一声又一声的“师兄”吧,我渐渐觉得每每这样娇嗲地喊他,心底便泛过一阵阵异样。

那时因为要上夜课,学校安排有女生宿舍,但是我宁可晚晚回家留宿,忍着恐惧单身走夜路也在所不惜。但是楚寒又不是每天都来,于是我便显得很烦躁。18岁的女孩子,还没有学会掩饰自己,一张脸写满渴望热切。

渐渐是妈妈先察觉了,大概也并不反对,倒是有意无意间对楚寒越发热情起来,总是留他便饭,席间又若有若无地问起他的家事。

楚寒是迟钝的,一直没发觉师娘与师妹的态度有什么变化,他只是衷心地感激我们一家待他的好,于是也加意地对我们一家好。总是担起家里所有的体力活,又常常买些菜蔬鲜鱼回来加菜。

真的,记忆中楚寒从未送过我家什么礼,连说谢谢的次数也不多。他只是默默地做事,到后来更干脆连做饭拖地也一并代劳。但也就是这样,越发得到老人家欣赏信任。爸爸甚至给他多配了一把家门钥匙,免他来时家中无人。我不知道那时候我父母是否早已在心中把他当未来女婿看待,可是明显楚寒不是这样想,他只当我小师妹,除了每次来总是要给我带些时鲜瓜果和辅导书外便对我正眼也不多瞧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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