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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一只唐朝鬼(人鬼情系列之六)(28)

安乐为中宗李显之女,韦后在流放途中所生,因出世时只有一张包裹皮接生,又名裹儿。幼时曾随父母在房州受尽艰辛,终于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倍得中宗宠爱,日益骄横刁蛮。但因其生得如珠如玉,光艳动天下,所犯过错,众人不忍责之,于是更纵得她骄奢无度,放浪形骸。

我一边帮着饰安乐的演员化妆,一边想起黛儿。黛儿的性格,多少是有些像安乐的,天生的娇公主。只顾自己,不管别人。可是今天,她也为爱吃尽苦头了,不知现在怎么样了,预产期应该已经近了吧,她能吃得消吗?

想着,我不由地出了神。导演催促:“唐艳,你说到底应该穿哪件衣服?”

导演现在越来越依赖我,每每给主要演员换装,总要征得我的同意。

我于是退后一步,细看妆容晶莹的安乐,只觉怎么看怎么像黛儿,脱口说:“穿得越露越好,透视装最好。”

唐朝后宫服饰本来就浮华香艳,服装师得了令,更加大刀阔斧,取来一件薄如蝉翼之纱衣披在安乐身上,里面只衬一件桃红束胸,犹自酥胸半露,穿了比不穿还刺激。

导演大喜:“果然漂亮。这样子一穿戴,不说一句话就知道是安乐公主。”

司服装的有些迟疑:“会否被媒体批评太过暴露?”

导演不屑:“如今的女作家们都争着暴露,谁还计较这个?”

女演员们笑起来:“就是的,那我们还有什么法宝哗众取宠?”

化妆师答得最妙:“可以考虑玩一次‘行为艺术’,举众穿上白色纸衣站立街头,纸上几个大字:‘女作家都脱了,我们怎么办?’一定轰动。”

众人大笑。

然后一声“开麦拉”,灯光大作,盛装的韦先仪态万方地走了出来。这是一个处处模仿武则天的女子,却失于外露,徒有则天之威,而无则天之慧,所以注定最后一败涂地。恃着中宗在房州许下的“他日如发达,不相制”的许诺,她骄奢淫逸,气焰日盛,至于疯狂揽权,觊觎帝位。今日要拍的,便正是韦后与女儿安乐合谋毒杀中宗,篡位代之的一幕。

韦后对女儿使用的不仅仅是利诱计,更是激将法:“一个想做皇太女的人,连下毒的勇气也没有,凭什么成就大业呢?”

安乐犹疑:“可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而我是你的母亲。”韦后谆谆叮咛,“自从上官婉儿被立为昭容以后,代批奏章,代拟圣旨,权力倒比武皇时期还要大。而你父皇对她言听计从,宠信有加,这段时间,干脆就住在昭容宫里。依我看,说不定还要立她为皇后呢。那时,只怕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不会的,母后。父亲是爱你的。在房州的时候,父亲不是对您许诺过如果有朝一日能够重回长安,对您绝不相制吗?”

“房州?哈哈哈,房州!”韦后的笑声在疯狂中有着悲凉与怨毒,“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在房州,陪他吃苦受累,担惊受怕的就有我们娘儿俩,可是他一朝为帝,跟他享尽荣华富贵,作威作福的,就变成了她上官昭容。你不知道,你父亲对上官那贱人的心思不是一日两日,是从小儿就有的念头。现在武皇死了,他称了帝有了权,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下的第一道令就是封上官为昭容,权倾后宫,连我这个皇后都无奈她何。裹儿,我们不能再犹豫了,你父皇不死,我就得死,你也得死。”

“不,不会的,父皇那么疼爱我,他是不会杀我的。”

“他不会?他今天不会,保不定明天不会。你想想,你父皇下令杀过你的兄弟李重俊,杀过你的丈夫武崇训,他能杀儿杀婿,难保他不会有一天杀妻杀女啊!”

安乐痛苦地捂上耳朵哭泣起来。

韦后步步紧逼,下达最后通碟,“在同父亲玉石俱焚和同母亲共登宝座之间,你已经没有选择了。我要登基,我要称帝,而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这难道不是你最大的理想,最重的渴望吗?”

夜风凄紧,安乐低下头,看着自己一双洁白如玉的纤手。等一下,她就要用这双手毒杀父亲,泯灭天伦。她不能不害怕,不能不迟疑,不能不悲哀。

背景音乐响起来,是埙乐。

导演拍拍手,这一条结束。演员围拢来,“导演,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条?”

导演不语,却看向我:“唐艳,你觉得怎样?”

大家也都习惯了我这无冕导演,嘻笑着说:“对,太上皇觉得怎样?”

在剧组,固然有唐高宗、武则天、唐中宗这些演员皇上,但真正的皇上却还是导演,而我,则比导演的话还重要,是皇上之皇,是太上皇。

我想一想,说:“我总觉得,这里用埙乐虽然能表现出那种悲凉苍桑的意境,但只是单纯的音乐,不够实,显得轻了。如果用打更声,在夜中拉远,和埙乐的呜咽照应着,仿佛夜风的声音,或许会更加深那种恐惧悲凉。”

“对,要一声接一声,仿佛催促,又像是阻止。还要加上更夫苍凉的呼喊,就更加真切。放在音乐里,埙乐要压得低一点,就像人心底发出的那种声音,是一种呻吟,一种叹息。”导演走来走去,转了一圈又一圈,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每当他停下的时候,就是新的灵感诞生的时候。此刻,他便忽然站住了,急切地问:“对了,那时候的更夫是怎么喊号子的?”

一个声音忽然窜进我的脑中,我压低声音学起来:“小心火烛……”我学着更夫的喊声,颤颤地,嘶哑的,断续的,带着风寒露冷,半生的无奈。

众演员一起索起脖子来:“好冷!”

导演却满眼放光:“是这样!就是这样!来,再拍一条!”

随着剧情的发展,此时武则天已经逝去,蓝鸽子早先回西安了。婉儿的戏也到了尾声,导演说,估计下个月就可以封镜,我们将载誉荣归。

而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却将我的归期提前了。

一个,可怕的电话。

那天,我正在帮化妆师替太平公主盘头,忽然导演神情凝重地对我说:“唐艳,来一下。”

我惊讶,什么事要导演亲自来找我呢,有事传唤,让剧务叫一声不得了。

导演说:“是你家里,你家里有事要你回去。”

“我家里?”

“是,你哥哥打电话来,让你马上回去。我已经让人替你买了票,你马上收拾一下,我这就派车送你去车站。”

我的心忽然疾速地跳起来。“什么事?导演,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你妈妈。”导演同情地看着我,“你妈妈出了车祸!”

“天!”我猛地掩住口,不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半晌,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导演,今天不是四月一号吧?”

“唐艳。”导演双手按在我肩上,“听我说,冷静点,我让后勤小李陪你一起回去。你妈妈现在医院急救,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尽往坏处想,也许等你回去的时候,手术已经成功结束,你妈妈可以吃到你亲手削的水果了。”

“可是,我长到这么大,还没有亲手给妈妈削过一只水果呢。”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奇怪地颤栗。导演递我一叠纸巾,我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为了什么。

导演咳一声:“唐艳,别这样,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擦擦脸,我这就让司机送你去车站。”

我将纸巾蒙住脸,触到一脸的濡湿,胭脂口红眼影糊了满纸,看起来触目惊心。

原来我在流泪。

可是我为什么要流泪呢?导演说过没事的,妈妈不会有事的,我为什么要流泪,为什么哭呢?

不,我不必担心的,妈妈会没事,会没事的!

一路上归心似箭,却被车轮碾得粉碎。铁轨两旁的照明灯鬼眼一般在暗夜里明灭着,无声地谴责着我的冷漠与不孝。